钢笔落地的闷响在清晨的静谧中格外清晰，笔尖磕在地板上，弹跳了一下，滚到沙发底缝。洛倾颜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俯身去捡，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笔身，就察觉到一丝异样——笔身竟带着微温，像被阳光晒透的玉石，水晶依旧泛着极淡的粉光，仿佛刚才那一摔，只是它在打个盹。
她坐回原位，把笔轻轻搁在茶几边缘，没再推给顾逸尘，也没收进包里。只是看着他。
他正低头看手机，眉头微蹙，像是在翻什么资料。阳光落在他侧脸，勾出一道清晰的轮廓，衬衫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袖口一丝不苟地折了两折。她忽然觉得，这个人，哪怕在最放松的早晨，也像随时准备走进会议室。
“流程，”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是不是该定了？”
他抬眼，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她脸上，顿了顿，“嗯。”
她从包里抽出一张对折的A4纸，展开，推到他面前。纸上是她手绘的婚礼流程图，线条清秀，标注细致。从宾客入场开始，背景播放她和顾逸尘从小到大的照片合集；新郎入场前插入一段亲友祝福视频；交换戒指后，安排“爱情信件朗读”环节，由双方读出写给彼此的信；最后是自由互动时间，设计了几个轻松的小游戏，比如“猜猜tA当年暗恋谁”“默契问答”等。
“我想让那天，不只是仪式，”她说，“是让所有人，都记住我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顾逸尘看着那张图，沉默了几秒。然后，他打开手机备忘录，调出一份文档，也推到她面前。
标题是：《婚礼流程优化建议》。
条目清晰，措辞简洁。
简化入场流程，避免照片回顾占用过多时间。
致辞环节控制在三人以内，每人不超过三分钟。
取消互动游戏，保持仪式庄重性。
信件朗读可保留，但建议提前录制，现场播放，避免情绪波动影响节奏。
整体时长建议控制在90分钟内。
她盯着那几行字，像盯着一纸冷冰冰的会议纪要。
“你这是要把婚礼办成年终总结？”她忍不住笑出声，可笑意没到眼底。
“不是。”他语气平静，“是考虑到长辈体力、宾客时间，以及整体节奏的流畅性。拖得太长，反而容易让人走神。”
“可走神也没关系啊。”她轻声说，“我就是想让他们，哪怕走神了，也能被某个瞬间拉回来——比如我念信的时候哭了，比如你读错了一个字还硬撑着念完。”
他看着她，没说话。
她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的笔身，轻轻旋动笔帽。水晶的光微微流转，她闭了闭眼，试图感知他的情绪。
不是冷漠，也不是敷衍。
是担忧。
担忧流程太长，老人坐不住；担忧环节太煽情，场面失控；担忧她投入太多情感，最后却没人记得。
她睁开眼，看着他，“如果删掉这些，你会记得今天吗？”
他一怔。
“我不是问你记不记得婚礼，”她声音更轻了，“是记不记得，那天的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笑了几次，哭了多久。你会记得吗？还是只记得‘仪式顺利完成，宾客满意率98%’？”
他喉结动了动，没立刻回答。
空气忽然变得很重。窗外鸟鸣清脆，咖啡杯里的热气早已散尽，钢笔的光也一点点暗下去，像被抽走了力气。
他终于开口：“我不想让婚礼失控。”
“可爱情本来就不该被控制。”她抬眼看他，“你总说要高效、要合理、要避免浪费。可有些‘浪费’，才是最珍贵的。比如我花两个小时挑一首歌，比如你为我记住我随口哼过的旋律，比如我们现在，明明可以跳过这些争执，直接用你的方案，但我们还在谈。”
他沉默良久，手指在手机边缘轻轻敲击，节奏很慢，像在计算什么。
“我不是不重视。”他终于说，“我只是……不擅长表达那些‘不高效’的东西。”
“可那天不是让你表达，”她打断他，“是让你感受。如果你全程都在想‘下一个环节是什么’，那站在我对面的人，还是你吗？”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手机扣在桌上，发出轻微的一响。
她把钢笔轻轻放在他的草案旁边，笔尖朝他，水晶几乎熄灭。她没再逼他，只是低声说：“我不想让婚礼变成你的工作汇报。”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那支笔上。许久，他伸手，将两份草案并排放在茶几中央，抽出一支黑笔，在她那份上画了几个圈，在他那份上划了几条线。
然后，他写下三个分类：
【可保留】
【可简化】
【待讨论】
“照片回顾，”他指着她的图，“可以保留，但压缩到三分钟，只放关键节点。”
“信件朗读，”他顿了顿，“现场读，但提前彩排一次，避免超时。”
“游戏环节……”他抬眼，“改成自由交流时间，不强制参与，愿意玩的可以玩。”
她没立刻回应，只是看着他逐条标注，动作认真得像在修改一份年度战略。
“那我的‘银河洒落’仙女棒呢？”她忽然问。
他抬眼，眉梢微动，“室内禁火。”
“可小满说那是灵魂所在。”
“那……”他顿了顿，“仪式结束后，户外放一次，拍视频，发朋友圈。”
她笑了，终于笑出了声，“成交。”
他看着她笑，嘴角也微微扬起，随即又压下去，清了清嗓子，“还有件事。”
他拿起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理想婚礼流程案例”，页面跳出一长串结果。
“我们看看别人怎么做的。”他说，“也许能找到平衡。”
她愣了下，“你不是一向不信‘别人怎么做的’？”
“以前不信。”他坦然，“但现在觉得，有些事，光靠逻辑不够。”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钢笔推回他面前，笔尖轻轻点在他手背上。
“下次你再想砍环节，”她说，“先用这支笔看看我有多难过。”
他低头看着笔，又抬眼看她，忽然笑了，“好。我接受情感审计。”
她也笑，正要说话，手机震动起来。
是小满发来的消息。
“倾颜！我刚做了个ppt！《伴娘团出征计划V1.0》！包含造型提案、站位走位、情绪管理、应急方案！附赠新郎弱点分析三页！速审！”
她把手机递给他，“要看看‘新郎弱点分析’吗？”
他接过手机，扫了一眼，面不改色地递回来，“建议归档，婚礼前48小时解密。”
她笑得前仰后合，刚要收起手机，他忽然伸手，将钢笔轻轻转了个方向，让水晶正对着她。
“笔光又亮了。”他说。
她低头看，果然，那颗淡粉色的水晶，正缓缓泛起微光，像被什么温柔的东西唤醒。
“看来，”她轻声说，“它觉得我们还没吵完。”
“不。”他摇头，“它觉得，我们开始懂彼此了。”
她看着他，忽然问：“如果那天，你看到我哭得说不出话，你会停下来等我吗？”
他没犹豫，“会。”
“哪怕流程表上写着‘下一项：切蛋糕’？”
“哪怕全世界都在催。”
她眼眶微热，没再说话，只是把头轻轻靠上他肩。发丝扫过他颈侧，像一阵风拂过琴弦。
他没躲，反而抬手，将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温热，动作很轻。
她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轻声说：“其实……我最怕的不是流程太长，是那天结束得太快。”
他侧头看她。
“我怕一睁眼，又回到十年前，你还不认识我，我也不敢看你。”
他沉默片刻，反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不会了。”他说，“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等十年。”
她笑了，正要回话——
钢笔忽然从茶几边缘滑落，笔尖朝下，直直砸向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