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零点十二分，新一批数据终于跑完。顾逸尘没动，指尖在触控板上滑了两下，把曲线图放大。蓝光映在他脸上，像一层薄霜。
洛倾颜靠在白板边，手里那支钢笔转了半圈，又落回掌心。水晶安静着，没有闪烁。她盯着投影上的数字——第三日票房增速，比预估低了三点七个百分点。
“不是没人看。”小陈声音有点哑，“抖音话题播放量破八亿了，可每百万曝光带来的购票转化，不到同行均值的一半。”
林薇翻着手里的报告，“后台问卷回收了四万份，写‘感动’的占六成七，但问‘是否会推荐亲友观影’，只有三成五。”
会议室一时静下来。空调风扫过纸页，发出轻微的响动。
洛倾颜忽然开口：“我们之前说，要唤醒记忆。可唤醒之后呢？人记得了，也哭了，然后呢？”
没人回答。
她走到投影前，手指点在一条平缓的曲线上，“这三天，评论里最多的是‘想家’‘给爸妈打了电话’。可真正买票的人，还是父母辈自己来的多。年轻人……他们看了，说了，然后停下来了。”
顾逸尘抬眼，“因为他们觉得，这不是他们的电影。”
“不是不共鸣。”洛倾颜摇头，“是不敢走进去。怕哭，怕控制不住情绪，怕别人觉得矫情。尤其是和朋友、恋人一起的时候，谁愿意在黑漆漆的影厅里，突然崩掉？”
林薇皱眉，“所以问题不在内容，而在心理门槛？”
“对。”洛倾颜轻轻拧开笔帽，水晶微光一闪，纸上浮出几行字：“我怕我妈说我长大了还玻璃心。”“我爸从不表达，我说这些，他会尴尬吧？”“我不想让对象觉得我太敏感。”
她把纸推过去，“你看，他们不是不想看，是怕看了之后，没法面对接下来的对话。我们给了他们触动，却没给他们一个‘合理流泪’的理由。”
小陈挠头，“可我们总不能拍个广告说‘放心哭，这儿允许软弱’吧？”
洛倾颜笑了，“为什么不能？”
她转身在白板上写下三个字：**允许脆弱**。
“我们一直把宣传重点放在‘亲情’‘回忆’‘书信’，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成长本身就是一场沉默的告别。年轻人不是冷漠，是学会了把话咽下去。我们要做的，不是催他们流泪，而是告诉他们：流出来，没关系。”
顾逸尘看着她，“所以这次，不只是情感共鸣，是情绪授权？”
“没错。”她点头，“让他们知道，走进影院，不是去看别人的故事，是给自己一个出口。我们可以发起‘回信计划’——观众录一段语音，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系统生成专属声纹信笺，投进影院门口的‘声音邮筒’，自动发给收件人。”
小陈眼睛亮了，“还能加个功能，设置发送时间，比如生日、父亲节，或者……等他们准备好了再发。”
“好。”顾逸尘接道，“技术层面没问题。但得加一句提示：真诚留言，拒绝表演性煽情。”
林薇犹豫，“可这样会不会太私人？万一有人录完后悔了呢？”
“那就加个三秒撤销键。”洛倾颜说，“重要的是，我们要让这个动作变得自然。不是‘你必须表达’，而是‘如果你想，这里有个地方’。”
她顿了顿，又在白板上画了个框：“第二，推出‘陪伴票’。买一送一半价，但必须两人同行。宣传语就写：‘有些话，看完电影再说。’”
顾逸尘轻敲桌面，“排片方那边需要数据支撑。得证明双人观影视角能提升整体上座率。”
“有。”小陈调出数据，“首周情侣场次的场均人次比单人场高百分之二十二，家庭场更高。而且，双人入场的观众，映后分享意愿高出近四成。”
林薇快速记下，“物料方向也要变。之前的海报都是泪眼、信纸、背影，这次可以拍一组‘入场瞬间’——两个人站在影院门口，一个低头看手机，一个伸手拉他进去；或者女孩把头靠在男孩肩上，说‘我可能要哭’。”
“还可以拍短视频。”小陈兴奋起来，“真实用户投稿，标题就叫‘我们看完电影后，说的第一句话’。”
洛倾颜看着白板上的方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笔身。水晶微微泛光，像是回应某种隐秘的共振。
“第三。”她继续写，“联系高校心理协会，在十所重点大学做公益展映。主题定为‘成长中的沉默’。不收费，但要求学生提交一篇匿名短文，谈‘最想说却没说的话’。我们选十篇，做成声音艺术装置，放在校园公共空间。”
顾逸尘抬眼，“这会触及很多人的心理防线。得确保后续有专业支持，不能只掀开伤口。”
“已经在对接。”洛倾颜说，“每场放映后安排心理咨询师驻场半小时，自愿参与。我们不做治疗，只是提供一个被听见的机会。”
林薇合上笔记本，“如果这么做，宣传基调就得彻底转向。不再是‘感人至深’，而是‘值得经历’。”
“对。”洛倾颜望着窗外。夜色浓重，远处写字楼还有零星灯光。“以前我们怕观众看不懂我们的慢，现在我们要让他们明白，这份慢，是留给自己的时间。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冲撞的剧情，有些人，只是需要十分钟，安静地想起一个人。”
顾逸尘站起身，将新方案导入工作群。页面刷新的瞬间，一条私信弹了出来。
是首映场那位老人的女儿发来的照片——老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信纸，旁边摆着电影票根。配文只有一句：“爸，信我读了。汤还在锅里。”
他没说话，把手机递给洛倾颜。
她看了一眼，嘴角轻轻扬起，没说话，只是把笔轻轻放在桌角。水晶的光晕缓缓扩散，像一圈涟漪。
林薇清了清嗓子，“那宣传语定了吗？‘有些爱，看完电影再说’？”
“不改。”洛倾颜说，“就这句。简单，但有余味。让人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话，非得看完电影才说得出口。”
小陈已经开始画原型图，“声音邮筒我打算做成老式信箱的样子，投递口带感应灯，一靠近就亮。录完音，会吐出一张小票，印着‘已寄出，正在路上’。”
顾逸尘点头，“所有物料统一视觉语言。不再用眼泪特写，改用‘手’——写信的手、按录音键的手、递票的手、拥抱时交握的手。”
林薇翻开新文档，“我这就整理执行清单。第一批物料明早九点前能出初稿。”
会议桌上的灯还亮着，电脑屏幕显示着未关闭的分析模型，曲线图静静滚动。洛倾颜站在白板前，手里那支笔被她轻轻转了个圈，笔尖朝下，抵在纸面。
水晶的光，又一次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