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白梨赶到医院急诊楼时，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的冷意。
护士引着她走向抢救室，白色的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像极了她与宫明远之间那些断续而复杂的过往。
“桑女士，您来了。”
医生摘下口罩，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惋惜。
“进去看看吧，他一直在等您。”
抢救室的门被推开，浓重的药水味扑面而来。
宫明远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氧气管插在鼻腔里，胸口微弱地起伏着，眼看就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他浑浊的眼睛半睁着，像是在努力聚焦，直到桑白梨的身影映入眼帘，那双眼才猛地亮了一下。
桑白梨站在床边，没靠近，也没说话。
她看着宫明远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那眼神里极快地闪过什么。
是震惊？是悔恨？还是一丝迟来的柔软？
她没看清，只觉得那目光烫得她皮肤发紧。
“梨……梨……”
宫明远的嘴唇翕动着，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泡沫从嘴角溢出。
他抬起枯瘦的手，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在离她还有半尺远的地方停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护士赶紧上前调整氧气管，他却固执地挥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盯着桑白梨，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卑微与乞求。
“原……原谅……”
桑白梨的睫毛轻轻颤动，拳头不自觉握紧。
几十年的疏离与伤害，岂是一句“原谅”就能抹平的？
可看着他这副油尽灯枯的模样，那些尖锐的恨意突然就钝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酸楚。
宫明远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死死盯着桑白梨的脸，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骨子里。
突然，他猛地睁大双眼，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出一声。
“婉宁——”
喊完这两个字，他的手重重垂落，心电图仪器发出刺耳的长鸣，在空旷的抢救室里回荡。
“嘀——”
桑白梨的心脏像是被那声长鸣攥紧了。
她看着医生上前盖上白布，看着护士撤走仪器，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连眼泪都忘了掉。
“梨梨。”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覆上她的肩，傅聿危不知何时赶了过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眼神却满是担忧。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张开手臂将她轻轻拥进怀里，声音低沉而安稳。
“我在。”
这两个字像道闸门，瞬间冲垮了桑白梨紧绷的神经。
她埋在傅聿危的胸口，积攒了太久的复杂情绪终于化作无声的泪。
滚烫地砸在他的西装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宫明远的葬礼办得庄重而体面。
傅聿危以“女婿”的身份一手操办，忙前忙后，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时姿态得体而恭敬，给足了宫家最后的体面。
桑白梨知道，他是在替她撑着。
出殡那天，她裹着厚厚的披肩，由傅聿危扶着站在灵堂角落。
看着黑白照片里宫明远年轻时的模样，那时他还没那么多算计。
眉眼间带着温和，像所有普通的父亲那样。
人群渐渐散去，灵堂里只剩他们两人。
傅聿危握紧她的手，轻声问。
“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去？”
桑白梨摇摇头，挣脱他的手，一步步走到遗像前。
她站了很久，久到傅聿危都以为她要一直沉默下去，才听见她极轻极轻地喊了一声。
“爸。”
随着那个字落地，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转身对傅聿危说。
“走吧。”
傅聿危看着她眼底那层释然的薄雾，什么也没问。
只是重新牵起她的手，将她护在怀里往外走。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怨，那些迟来的和解。
终究在这场葬礼里，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
日子悄悄溜走，很快就到了桑氏年底酒会。
酒会设在顶层宴会厅，水晶灯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落在红绒地毯上，映得满室璀璨。
宾客们穿着华服穿梭，香槟杯碰撞的脆响混着低笑，却都心照不宣地频频望向主位。
桑白梨端坐在主桌首位，炭灰色西装套裙剪裁精良，肩线挺括，内搭真丝缎面衬衫，领口别着一枚低调的珍珠领针。
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被裙摆巧妙遮掩，只在转身时露出一点柔和的弧度，既有掌权者的气场，又平添了几分温润母性。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从容起身，踩着平底鞋稳步走上主台。
将演讲稿轻放在台面，指尖轻叩麦克风，清冽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
“各位同仁，合作伙伴，晚上好。”
她的目光扫过前排就坐的元老，掠过年轻的部门主管，最后落在几位海外分公司的负责人身上。
她唇角微扬，“今年桑氏的年度报告，想必各位已经过目。地产板块在华东区拿下三个核心地块，金融投资部超额完成预期收益，科技子公司研发的新能源项目进入试运营阶段。 这些成绩，是在座每一位共同努力的结果。”
台下响起会心的轻笑。
“我知道，最近公司里有些传言。”
桑白梨坦然抬手，虚虚覆在小腹上，语气坦荡不容置疑。
“但请各位放心，桑氏的运转不会因任何事停滞。明年开春，我们将启动和欧洲财团的跨境基建合作，由周氏总经理周叙白先生牵头。”
她向台下的周叙白颔首致意，对方举杯回应。
“至于我，”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坚定，“会在保证身体的前提下，继续站在这里。”
掌声骤然响起，比任何时候都要热烈。
员工们望着这位年纪轻轻就扛起家族企业，在风雨里从未退缩的掌舵人。
突然觉得她小腹的弧度不是软肋，反像是桑氏未来的某种隐喻。
沉稳扎根，亦在悄然生长。
“最后，” 桑白梨拿起演讲稿，微微欠身，“感谢各位一年的坚守，也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祝大家……”
话音未落，全场的灯光突然“唰”地暗了下去。
桑白梨一愣，下意识看向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