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纪十八,起止公元549年(己巳年),共一年。
太清三年(公元549年,己巳年)
春天,正月丁巳初一这天,柳仲礼把营地从新亭搬到了大桁。正好赶上大雾天气,韦粲的军队迷路了,等赶到青塘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半夜。他们刚要立起栅栏,还没弄好,侯景远远瞧见了,赶紧带着精锐士兵就来攻打韦粲。韦粲派军主郑逸迎头反击,又让刘叔胤带水军去截断侯景的后路,可刘叔胤胆小怕事,不敢前进,郑逸这边就战败了。侯景乘胜冲进韦粲的营地,旁边的人拉着韦粲,想让他躲避贼兵,韦粲却一动不动,大声呵斥子弟们奋力作战。结果韦粲和他儿子韦尼,还有三个弟弟韦助、韦警、韦构,堂弟韦昂都战死了,亲戚也死了好几百人。
柳仲礼当时正在吃饭,听到消息,扔下筷子就披上铠甲,带着手下一百多个骑兵飞奔过去救援。和侯景在青塘打了一仗,把侯景打得大败,斩杀了好几百人,掉到秦淮河淹死的有一千多人。柳仲礼的长矛都快刺到侯景了,这时候贼将支伯仁从后面砍中了柳仲礼的肩膀,他的马还陷在泥沼里,贼兵围上来用长矛刺他,多亏骑将郭山石赶来救援,柳仲礼才捡回一条命。柳仲礼受了重伤,会稽人惠臶帮他吸伤口止血,这才没丢了性命。从这以后,侯景不敢再轻易往秦淮河以南进犯,柳仲礼也元气大伤,再也不提主动出战的事儿了。
邵陵王萧纶又收拢了一些零散的士兵,和东扬州刺史临城公萧大连、新淦公萧大成等人从东边赶来。庚申这天,在大桁以南扎下营地,大家也推举柳仲礼当大都督。萧大连是萧大临的弟弟。
朝廷内外都觉得侯景这场大祸,朱异得背锅,朱异又羞愧又气愤,结果生了病。庚申这天,朱异去世了。按惯例,尚书这类官职死后是没有追赠的。但皇上很痛惜朱异,特地追赠他为尚书右仆射。甲子这天,湘东王的世子萧方等和王僧辩的军队赶到了。
戊辰这天,封山侯萧正表献出北徐州,投降了东魏,东魏徐州刺史高归彦派兵去接收。高归彦是高欢的堂弟。
己巳这天,太子搬到了永福省。高州刺史李迁仕、天门太守樊文皎带着一万多援兵来到了城下。台城和援军已经断了联系很久了,有个叫羊车儿的出了个主意,做了个纸鸢,系上长绳,在里面写上诏书,借着风放出去,希望能让援军看到。上面还写着:“谁要是捡到纸鸢送给援军,赏银一百两。”太子亲自到太极殿前,趁着西北风把纸鸢放出去,贼兵觉得奇怪,以为是什么诅咒他们的东西,就用箭射了下来。
援军这边招募能进城送消息的人,鄱阳王世子萧嗣的手下李朗主动请求先挨一顿鞭子,假装犯了罪,叛逃到贼兵那边,这样才进了城。城里的人这才知道援军从四面八方来了,整个城都欢呼起来。皇上封李朗为直阁将军,赏了金子又让他回去。李朗沿着钟山后面走,晚上赶路,白天藏起来,过了好几天才回到援军那里。
癸未这天,鄱阳王世子萧嗣、永安侯萧确、庄铁、羊鸦仁、柳敬礼、李迁仕、樊文皎带兵渡过秦淮河,攻打东府前面的栅栏,把它给烧了,侯景只好往后退。各路军队在青溪东边扎营,李迁仕和樊文皎带着五千精锐士兵单独深入敌境,一路势如破竹。到了菰首桥东的时候,侯景的将领宋子仙设下伏兵攻击他们,樊文皎战死,李迁仕逃了回来。柳敬礼是柳仲礼的弟弟。
柳仲礼这人特别傲慢,看不起其他将领。邵陵王萧纶每天拿着鞭子到他营门口求见,常常要等好久他才肯露面,就因为这事儿,柳仲礼和萧纶还有临城公萧大连结下了很深的仇怨。萧大连又和永安侯萧确闹了矛盾,各路军队之间互相猜疑、提防,都没了打仗的心思。
援军刚到的时候,建康的老百姓扶老携幼来迎接,可他们刚渡过秦淮河,就纵容士兵到处抢劫。老百姓这下失望透顶,就连贼兵里本来有想响应官军的,听说这事儿后,也打消了念头。
王显贵献出寿阳,投降了东魏。
临贺王的记室吴郡人顾野王起兵讨伐侯景,二月己丑这天,带兵赶到了。当初台城刚被封锁的时候,那些王公大臣只想着粮食,不管男女贵贱都出去背米,一共弄到了四十万斛,还把各个府库藏的钱帛,加起来有五十万亿,都堆在了德阳堂,却没准备柴草、鱼和盐。到了现在,只能拆了尚书省当柴烧。把草席撤下来,切碎了喂马。草席用光了,就拿饭喂马。士兵们没有肉吃,有的就煮铠甲上的皮革、熏老鼠、抓鸟来吃。御甘露厨里有一种干苔,味道又酸又咸,分给战士们吃。士兵们甚至在宫殿和官署之间杀马吃,还掺杂着人肉,吃了的人肯定会生病。
侯景那边的军队也饿肚子,到处抢掠也没收获。东城有米,够吃一年的,可援军把运粮的路给截断了。又听说荆州的军队马上要到,侯景特别发愁。王伟就说:“现在台城一时半会儿攻不下来,援军却越来越多,咱们军队又缺粮食。要不假装求和,先缓一缓局势。东城的米足够支撑一年,趁着求和的时候,把米运到石头城,这样援军肯定不敢乱动。然后咱们让士兵休息,马匹也歇一歇,再修缮器械,等他们松懈的时候发动攻击,一下子就能成功。”侯景觉得有道理,就派将领任约、于子悦到城下,上表求和,请求恢复他原来的镇守之地。
太子因为城里实在困难,就跟皇上说,答应侯景求和吧。皇上生气地说:“求和还不如死!”太子坚持请求说:“侯景围城都这么久了,援军却相互观望不打仗,还是先答应求和,以后再想办法。”皇上犹豫了好久,才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别让后人笑话。”于是就答应了求和。
侯景要求割让长江以西四个州的地盘,还要求宣城王萧大器出城相送,然后他才渡江离开。中领军傅岐坚决反对,说:“哪有贼兵起兵围攻皇宫,还跟他们求和的道理!这明显就是想让援军退兵。他们这些人像野兽一样,根本不能相信。而且宣城王是皇位继承人,关系到国家命运,怎么能去当人质!”皇上没办法,就派萧大器的弟弟石城公萧大款当侍中,到侯景那里做人质。又下令各路军队不许再前进,还下诏说:“善于用兵的人不通过打仗解决问题,停止动武才是真正的武功。可以封侯景为大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诸军事,还让他当豫州牧、河南王,跟以前一样。”
己亥这天,在西华门外设了个坛,派仆射王克、上甲侯萧韶、吏部郎萧瑳和于子悦、任约、王伟登上坛一起盟誓。太子詹事柳津走出西华门,侯景走出栅栏门,远远地面对面,又杀了牲畜,歃血为盟。
可盟誓完了,侯景的包围圈还是没撤,还一个劲儿地修缮铠甲兵器。一会儿说“没船,没办法马上出发”,一会儿又说“怕南方的军队追上来”,把石城公萧大款放回台城,却又要求宣城王出城相送。提出的要求越来越多,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太子知道他在说假话,可还是一直敷衍着他。萧韶是萧懿的孙子。
庚子这天,前南兖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萧退、西昌侯的世子萧彧,三支军队合起来有三万人,到了马卬洲。侯景担心他们从白下往上进攻,就上奏说:“请皇上命令北面的军队都回到南岸,不然的话,会妨碍我渡江。”太子马上命令萧会理把军队从白下城移到江潭苑。萧退是萧恢的儿子。
【内核解读】
太清三年的这段历史,如同一幅硝烟弥漫的画卷,将乱世中各方势力的挣扎、人性的复杂与权谋的博弈展现得淋漓尽致,每一个事件的背后都暗藏着影响局势走向的关键节点。
柳仲礼在青塘的表现堪称戏剧性转折。他先是展现出无畏的战力,率百骑大破侯景军队,甚至险些刺中侯景,这般英勇无畏本可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然而,肩部重伤后,他竟 “气衰不复言战”,前后判若两人。这种转变不仅是个人勇气的消退,更折射出在极端压力下,将领心态对军队士气的巨大影响。他的退缩,让本就紧张的战局更添几分阴霾,也为后续援军的迟疑埋下伏笔。
韦粲及其家族的战死则彰显了另一种精神。在军队迷失道路、立栅未合的不利情况下,韦粲拒绝躲避,叱令子弟力战,最终与家族数百人一同殉难。这份忠勇与担当,在乱世中如同一束微光,映照出人性中的光辉。他们的牺牲虽未能改变单次战役的结果,却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后世传颂的忠义典范。
援军内部的矛盾是导致战局陷入僵局的重要原因。柳仲礼神情傲慢,轻视诸将,就连邵陵王纶每日执鞭至门都长时间不见,这种态度直接引发了与其他将领的仇怨。而临城公大连与永安侯确的嫌隙,更是让诸军互相猜忌,毫无战心。原本被建康士民寄予厚望的援军,刚过淮河就纵兵剽掠,彻底消磨了士民的期望,也让贼中欲谋应官军者放弃了念头。这充分说明,内部的团结与纪律对于军队的战斗力至关重要,一旦人心涣散、纪律松弛,即便兵力占优,也难以形成有效的战斗力。
侯景与台城的求和闹剧,尽显权谋的诡诈。侯景在乏食且面临援军压力的情况下,采纳王伟的建议,以伪和拖延时间,企图运米入石头城休整再战。而台城方面,由于城中穷困,太子力主求和,梁武帝虽怒却最终妥协。这场看似平等的盟约,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欺骗。侯景不断提出苛刻条件,长围不解,专修铠仗,其野心昭然若揭。傅岐的谏言 “戎狄兽心,必不可信” 可谓一语中的,却未能被采纳,这反映出在困境中,决策者往往容易被眼前的苟安所迷惑,失去对局势的清醒判断。
此外,各方势力的降叛也加剧了局势的混乱。封山侯正表以北徐州降东魏,王显贵以寿阳降东魏,这些降将的选择固然有其自身利益的考量,但也从侧面反映出当时政权的动荡与不稳定,各方势力都在为自身的生存寻找出路,乱世之中,忠义二字显得尤为脆弱。
总的来说,太清三年的这些事件,是南北朝时期乱世的一个缩影。个人的勇怯、内部的矛盾、权谋的算计共同交织,推动着历史的车轮向前。每一个决策、每一次行动都在影响着局势的走向,也为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历史教训:团结与信任是克敌制胜的基石,清醒的判断与坚定的决心是应对危机的关键,而人性中的忠义与贪婪则在乱世中被无限放大,书写着一幕幕令人唏嘘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