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的电话刚挂，刘好仃没动。
他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十六点零七分。光标在文档末尾一闪一闪，像在等他下一个决定。他伸手把桌上的茶杯往左挪了半寸，腾出地方放下笔，然后拨通了李工的内线。
“建议书再压一版，”他说，“砍掉所有公式和推导过程，留三个参数、两张对比图，能看懂就行。”
李工在那头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迟疑：“那理论依据……”
“别人没兴趣听咱们讲道理。”刘好仃打断他，“他们只想知道——这方法能不能让机器少停一次。”
电话挂断后，他打开小周建的那个追踪表。页面刚刷新出来，一条新动态跳进视线：陈工转发了一篇关于真空镀膜稳定性的文章，发布时间是两小时前。
刘好仃嘴角轻轻一扬，手指敲了两下键盘，把这条信息截图发给小周，附言：“去他底下留句话，就说我们最近也在测，数据有点怪，想听听他的看法。”
不到一分钟，小周回了个表情包——点头的小熊猫，配字：“交给我吧。”
刘好仃往后靠了靠，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窗外传来叉车搬运原料的声音，规律而踏实。他知道，这一条评论不会立刻换来回复，但就像撒下一粒种子，只要土壤没干，总会有人注意到它发了芽。
十七点十二分，李工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打印纸。
“压缩好了，”他把纸放在桌上，“还录了段三分钟的讲解视频，讲得快了点，但重点都盖到了。”
刘好仃扫了一遍，点点头：“行，这版干净利落。”
他拿起笔，在纸角写了个“存”，然后抽出一份旧文件夹，把这张纸夹进去。“先不发，等个合适的机会。”
“你是说等他们打开资料包？”李工问。
“对。”刘好仃抬头，“你记得上个月帮我们做检测的老张吗？我让他把这份材料塞进下周技术交流会的资料包里，名义是‘行业共性问题分享’。”
李工笑了：“还是走暗道安全。”
“不是暗道，是正路绕个弯。”刘好仃摇头，“咱们又没搞小动作，只是借个平台说话。他们要是看了，自然知道是谁；要是没看，至少咱们尽力了。”
李工想了想，说：“那我要不要准备个答疑预案？万一真有人问起来。”
“已经准备了。”刘好仃打开抽屉，拿出一支U盘递过去，“里面有六个常见问题的应答脚本，还有两段现场调试的实拍片段。你今晚带回去再过一遍，明早八点前传到共享区。”
李工接过U盘，点头走了。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刘好仃打开邮箱，翻出老赵上午转来的江西厂样品邮件，又看了一眼附件里的生产线视频。画面拍得清楚，设备运转平稳，操作员动作熟练。
他顺手把视频链接转给了李工，加了一句：“让他们补三个客户联系方式，随便哪家都行，咱们自己打个电话核实下。”
刚发完，老赵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保温杯，眉头皱着。
“刘师傅，”他说，“我琢磨了一下午，咱们这么盯着华南一家跑，其他客户那边会不会顾不上？”
刘好仃没急着答，而是拉开抽屉，取出一张A4纸，上面画着三条并行的横线。
“你看，”他指着第一条，“这是常规订单跟踪，每天照常走流程；第二条，是预警客户监测，小周在盯；第三条，才是现在加进去的‘探针行动’。”
老赵凑近看了看：“可人就这么多，你现在让李工停了系统升级，又让我天天查新供应商，小周也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所以我才要定规矩。”刘好仃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三点：
第一，所有动作必须基于可复用的经验，不做一对一定制；
第二，每日追踪表必须更新三项动态，缺一不可；
第三，设响应阈值——连续五天无反馈，自动降级为常规监控。
他抬头看着老赵：“咱们不是押宝翻盘，是在练一种新的活法。以后遇到类似情况，也能这么上手。”
老赵沉默了几秒，慢慢点头：“你说得对。是我太盯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了。”
“你担心得没错。”刘好仃收起纸，“但正因为资源有限，才更要精准发力。咱们不出狠招，只出巧招。”
老赵笑了笑，转身出门前说了句：“那你可得把节奏踩准了，别咱这边刚搭好台，人家早就唱完戏了。”
“那就看谁的戏更耐看。”刘好仃回了一句。
十八点零三分，小周冲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陈工回我了！”他把手机递过去。
屏幕上是朋友圈评论区的截图。小周那条留言下面，陈工回了两个字：“具体？”
刘好仃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两秒，轻声说：“火点着了。”
他让小周马上整理最近三个月在湿热环境下做的五组实测数据，挑出最直观的一组做成图表，附一句：“湿度波动从68%升到79%时，附着力下降12%，你们那边怎么样？”
“要不要加个表情？”小周问。
“别。”刘好仃摇头，“太熟络反而假。咱们现在是同行切磋，不是拉关系套近乎。”
小周点头，飞快编辑发送。
刘好仃这时调出厂区访客记录，输入“科恒”二字。系统跳出一条登记信息：来访人姓名王磊，身份标注为“技术服务支持”，到访时间十五点四十九分，停留七分钟，提交资料一份，已由门卫签收。
他记下名字，让小周去查这个人背景。十分钟后，结果回来：王磊，科恒华南服务站普通技工，入职工龄两年，无管理职级，主要负责设备巡检。
“不是来谈合作的。”刘好仃自语，“是来探风的。”
他起身走到窗边，厂区路灯已经亮起，几辆货车正在装货。他想了想，回座位写下一行字：“感谢同行分享资料，我们也凑个热闹。”然后叫来李工，让他附上一份《高湿度环境下镀膜附着力自检清单》，手写签名，交由门卫代转。
“不打电话，不发微信，”他说，“就这么递出去，既不失礼，也不显得太积极。”
李工拿着纸出门时忍不住问：“他们要是不理呢？”
“理或不理，都是信息。”刘好仃坐回椅子，“咱们只管把牌摊在桌上，让他们看清——我们不怕亮底牌，就怕没人看。”
十九点十八分，追踪表再次刷新。
陈工没有新动态，但小周收到一条私信：对方公众号刚刚发布一篇推文，标题是《新产线调试期常见问题解析》，发布时间正好是二十分钟前。
刘好仃点开浏览，文中提到“环境温湿度波动影响膜层均匀性”，并列出一组参考数值。他迅速对比自己手头的数据，发现对方给出的控制区间比实际需求宽松了近百分之十五。
“他们在藏拙。”他说。
小周立刻开始整理对比图，准备明天一早发出去。
刘好仃则打开笔记本，在“客户技术总监互动”栏打了个勾，又在下方写了一行小字：“对方已有动作，方向正确，继续推进。”
他合上本子，喝了口凉透的茶，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追踪表还在自动刷新，右下角时间跳到十九点三十五分。
他移动鼠标，点击“刷新”按钮。
页面加载完成的瞬间，一条新提示弹出：
【陈工点赞了你的员工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