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末回响”那扭曲而痛苦的诞生，如同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联盟远征军的咽喉，将此前所有牺牲与奋战换来的微弱优势碾得粉碎。被迫脱离接触的舰队，在雷恩的铁腕指挥下，于“异常区阿尔法”外围勉强重整阵型，如同受伤的狼群，在安全距离外逡巡，警惕地注视着那片仍在不断膨胀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裁决号”舰桥，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主屏幕上，代表“终末回响”本体的那个不断崩坏又重组的黑暗漩涡，其核心散发出的混乱波动，让最先进的传感器也难以稳定捕捉其具体形态，只能以不断刷新的、令人心悸的能量读数和高维拓扑畸变数据来描绘其恐怖。
“它的吞噬范围正在以每小时零点零三光年的速度稳定扩张。”导航官的声音干涩，“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两百标准时，我们将失去当前相对安全的观测位置。”
“能量吸收效率…无法理解。”科学官盯着面前瀑布般流淌的数据，脸色苍白，“它并非单纯地转化能量，更像是在…‘抹除’秩序本身。被它吞噬的区域，‘源点之鸣’的活性降至近乎归零，空间结构也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稳定性，仿佛那片宇宙已经‘死亡’。”
伊芙琳沉默地听着汇报，目光却投向另一块副屏幕。上面显示着艾妲实验室传来的、关于莉亚娜最后时刻传递出的灵魂碎片数据的初步分析结果。那些破碎的感知画面、混杂着痛苦与明悟的低语，正在被超级计算阵列艰难地拼凑、解读。
“莉亚娜感知到的‘空洞’和‘虚无意志’是准确的。”艾妲的全息影像出现在伊芙琳身边，她的形象比之前憔悴了许多，眼中布满血丝，但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守林人长老的推测可能性极高。这个‘终末回响’，极可能是‘织网者’利用窃取的知识，从宇宙秩序基底中强行‘剥离’出的、代表终极虚无的概念化身。它本身是‘不完整’的，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悖论——一个渴望通过吞噬‘存在’来填补自身‘虚无’的怪物。”
她调出了一组复杂的灵能频谱图，指着其中一段极其混乱、仿佛无数噪音叠加的区域：“看这里，这是从它核心泄露出的灵波反馈。虽然主体是吞噬与毁灭的意志，但在这些噪音深处，我们检测到了极其微弱的、却持续存在的…‘痛苦共振’和…‘结构崩坏倾向’。”
“痛苦？结构崩坏？”雷恩皱眉，“什么意思？”
“它很不稳定，伊芙琳。”艾妲转向统帅，语气急促，“就像一个被强行粘合起来的破碎镜子，内部充满了应力与裂痕。它的早产，莉亚娜的秩序冲击，我们的火力，甚至它自身吞噬‘掠魂者’的行为，都加剧了这种不稳定。它并非一个完美的毁灭兵器，而是一个充满缺陷、随时可能从内部崩溃的…‘失败品’！”
这个结论，如同在漆黑的绝望深渊中，投下了一颗微小的、却真实存在的火种。
“失败品…”伊芙琳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重新亮起锐利的光芒，“也就是说，它并非不可战胜？我们有机会？”
“有机会，但极其渺茫，而且风险无法估量。”艾妲沉重地点头，“它的不稳定，既可能是弱点，也可能意味着更不可预测的危险。比如…如果它在吞噬了足够多的秩序后，内部应力达到临界点，可能会引发一场…波及范围难以想象的‘秩序真空大崩灭’！那将是比它缓慢吞噬更加彻底的毁灭！”
就在这时，一直监控着“终末回响”能量读数的科学官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能量波动出现剧烈峰谷！核心灵波反馈中的‘痛苦共振’强度在提升！它…它好像注意到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主屏幕。只见那黑暗漩涡的扩张速度似乎略有减缓，其核心区域的扭曲变得更加剧烈，那无形的、饱含痛苦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虚空，缓缓扫过联盟舰队所在的方向。它那本能的吞噬欲望中，似乎混入了一丝…针对性的“兴趣”？是因为舰队是附近最显着的“秩序集合体”？还是因为…莉亚娜之前留下的那道尚未完全消散的“标记”的残余吸引力？
一种被洪荒巨兽盯上的冰冷寒意，瞬间传遍每一艘舰船。
“它锁定我们了！”雷恩立刻进入临战状态，“所有舰船，做好机动规避准备！护盾能量优先分配给指向目标的舰舷！”
然而，预想中的狂暴攻击并未立刻到来。“终末回响”只是“注视”着他们，那黑暗的漩涡缓缓转动，仿佛在评估，在…思考？这种诡异的平静，比直接的攻击更让人毛骨悚然。
“它在学习…”艾妲喃喃道，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吞噬了‘掠魂者’和部分舰船残骸，它可能吸收了一些零碎的信息…它在理解‘敌人’的概念…”
几乎在艾妲话音落下的同时，遥远的、来自联盟本土方向的超空间通讯频道，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经过多重加密和压缩的断断续续的信号。信号源似乎处于高速移动和强烈干扰中。
“…这里是…‘远望号’…火种舰队…紧急…通讯…”
是“文明火种”舰队！
伊芙琳精神一振，立刻命令全力接收并破译。
信号内容逐渐清晰，却带来了另一个层面的沉重打击。
“…我们…未能完全摆脱追踪…疑似‘织网者’…新型高速追击单位…数量不多…但极其难缠…‘青壤号’…为了掩护主力…启动自毁程序…与敌偕亡…我们损失了…第二批非核心基因库…及部分…工业模板…”
“…航向已多次被迫变更…当前坐标…远离所有预定‘秩序绿洲’…资源补给…出现困难…尤其是…‘丰饶之歌’装置所需的高纯度秩序结晶…储备不足…”
“…但我们…发现了一片…奇特的星域…这里的‘源点之鸣’…异常活跃且…充满攻击性？…仿佛…具备某种…原始的‘免疫’反应？…正在尝试…谨慎接触…或许…是转机…也或许是…更大的危险…”
“…愿秩序…指引你们…也指引我们…”
通讯到此中断，显然“火种”舰队的情况也极其不妙，甚至可能比他们这些直面“终末回响”的远征军更加危急。他们不仅损失了更多承载文明希望的物资，还闯入了一片未知的、可能危险的星域。
本土的支援遥遥无期，承载未来的“火种”自身难保，眼前的敌人是超越理解的、代表着宇宙终极虚无的恐怖存在…
绝望，如同冰冷的宇宙背景辐射，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伊芙琳缓缓坐回指挥席，闭上了眼睛。舰桥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压在统帅肩上的、足以碾碎星辰的重量。
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眸中已再无丝毫犹豫与彷徨，只剩下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与决绝。
“雷恩。”
“在。”
“以‘裁决号’及所有仍具备远程打击能力的舰船为核心，组建‘阻滞阵列’。我们的任务变更：不再寻求摧毁‘终末回响’——那或许已非我们能力所及——而是尽一切可能，延缓其扩张速度，为后方…也为‘火种’舰队，争取时间。”
雷恩深吸一口气，重重捶胸：“明白！誓死完成任务！”
“艾妲。”
“在。”
“集中所有研究力量，不再寻求正面抗衡‘终末回响’的方法。我要你找出…诱发其内部‘结构崩坏’的方式。哪怕…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伊芙琳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艾妲感到一阵心悸。
艾妲沉默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明白。我们会找到那个…‘引爆点’。”
命令下达，残存的远征军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开始围绕新的、更加悲壮的使命运转起来。“阻滞阵列”在虚空中展开，稀疏的炮火开始小心翼翼地、持续不断地轰击“终末回响”扩张边缘的区域，并非为了造成伤害，而是为了干扰其吞噬进程，如同用细沙去阻挡潮水，明知徒劳，却义无反顾。
而伊芙琳，则独自走到了“裁决号”的观测甲板，望着远方那片不断蚕食星空的黑暗，以及更遥远、不知方向的“火种”舰队可能存在的星域。
她知道，联盟的历史，或许将在此刻被割裂。一部分，将随着远征军的最终牺牲，成为矗立于虚无边缘的、警示后人的“秩序墓碑”；另一部分，则将随着那漂泊的“火种”，在未知的黑暗中，寻找着极其渺茫的“余晖”。
墓碑已开始铸造，余晖尚在风中飘摇。这第十九章的终局，没有胜利的凯歌，只有文明在绝境中，为了那微乎其微的延续可能，所做出的最后、也是最残酷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