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霍然抬起了头。
尽管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林枢能感觉到，那双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片刻的死寂后，姜琰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嘟起了嘴，竟透出几分恼怒。
一只微凉的小手忽然伸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捏住了林枢的耳朵。
“以后我不瞒你，你也不准瞒着我了。”
她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在宣布一条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规。
林枢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又笑了。
他没有挣开，反而任由她捏着。
“好。”
得到满意的答复，姜琰才松开手，转而问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她已经完全将自己和他绑在了一起，不再有你我之分。
林枢将她往怀里又带了带，让她靠得更稳，嘴唇凑得更近。
“你的计划已经很周密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由衷的赞叹。
“一场刺杀，就给京城里那些自以为是，天天想着给你和陛下添堵的诸公们一记重锤。”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姜琰的声音里有一丝冷意。
“怕什么。”
林枢浑不在意地轻笑。
“他们儿子多的是，老婆更多。死了几个，有的是人想填补上那些空着的位置。”
“你倒是看得透彻。”
“其次，此行还能加深我与耶律兄妹的情谊。”
林枢的声音里透着算计。
“这是不可多得的好时机。耶律洪这人，心里还存着几分赤子之心，不喜杀伐。他若是当了辽国皇帝，总比他那个像老狐狸一样的大哥要好对付，当然，是对我们大雍而言。”
甬道里，秋月和耶律兄妹的脚步声在前方不远处规律地响着。
姜琰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她发现，自己之前对林枢的判断，还是太过片面了。
这个男人心中藏着的，是一盘纵横捭阖的天下大棋。
“至于王朗……我们夫妻俩的计划到是完没的有机结合了。”
林枢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语气也变得神秘起来。
“杀他之前，就托了秋月，为他寻了一个替身。”
姜琰的身子又是一震。
“一个与他身形相貌别无二致，毫无破绽的影子。”
林枢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最重要的是，那个‘王朗’，现在完全忠诚于我们。有他在北境，我们不就多了一份可以随意动用的筹划吗？”
黑暗中，姜琰久久没有说话。
她靠在林枢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和那份令人心安的温度。
原来，在她布局算计那些朝臣的时候，他也已经布下了自己的棋子。
甚至，比她想得更远，也更狠。
许久，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才从他怀里传来。
“你好坏啊。”
林枢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的震动透过衣物，清晰地传到姜琰的身上。
他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带着几分得意。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前面就快到了。我们先去安顿好耶律兄妹。”
“打好关系。”
甬道的尽头，终于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的空气。
秋月率先拨开覆盖在出口处的藤蔓和乱石，一股带着泥土芬芳的凉风扑面而来。
外面是寂静的山林，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银辉。
耶律兄妹紧随其后，一踏上坚实的土地，耶律莺儿便有些腿软，靠在了耶律洪的身上。
这位辽国二皇子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方才别院中的血腥和这漫长的黑暗地道，让他心有余悸。
他对着林枢和秋月拱了拱手，声音有些沙哑。
“多谢林兄与秋月姑娘相救。”
秋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环顾四周。
“此地是抱朴道院的后山。”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前些时日，这道院里闹着什么祖师爷显灵，如今整个道院都已闭门谢客，说是要斋戒清修。外人一概不许入内，谁也想不到我们会藏在这里。”
林枢揽着姜琰，让她站得更稳些，目光扫过这片陌生的山林。
“那我们今晚歇在何处？总不能在这山里喂蚊子。”
秋月闻言，转过身来，一双灵动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狡黠的光。
她上下打量了林枢一番，忽然挑了挑眉，语气里满是揶揄。
“这我可就管不着了。”
“你林大驸马神通广大，不是在这抱朴道院里，还认得一位挺会照顾人的小道姑么？”
话音刚落，林枢便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姜琰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那只原本只是随意搭在他腰间的手，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隔着衣料，传来一丝凉意。
林枢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干咳了一声。
“休要胡说。”
秋月却只是冲他挤了挤眼睛，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模样，不再多言，自顾自地走到一旁去警戒。
耶律洪和耶律莺儿兄妹俩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此刻心力交瘁，也无心去探究其中的奥秘。
倒是姜琰，她从林枢的怀里慢慢直起身子。
黑暗中，她没有看林枢，也没有看秋月，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道院模糊的轮廓。
片刻后，她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平淡口吻，轻轻地开了口。
“走吧。”
“去见见你那位……小道姑。”
林枢只觉得头皮发麻。
姜琰的语气很平，平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古井，可井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只搭在他腰间的手，虽然已经松开，但那份凉意仿佛还留在衣料上。
秋月在一旁吹了声口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转身就去搀扶还有些站不稳的耶律莺儿，嘴里还念叨着。
“走走走，咱们也去瞧瞧，这道院里有什么神仙人物。”
耶律兄妹对视一眼，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只好跟着。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林枢干笑一声，试图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殿下，天色已晚，山路难行，不如……”
“你带路。”
“他只是我的一个妹妹......”
“带路。”
姜琰打断了他，声音不容拒绝。
她率先迈开步子。
林枢心中哀叹。
他硬着头皮走在最前面，凭借着记忆，在小径中穿行。
这抱朴道院他来过几次，都是为了帮小清凉带些山下的零嘴吃食。
在他印象里，那丫头除了吃就是睡，师门布置的修行功课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去就敷衍了事，为此没少挨她师父的训斥。
一个不爱修炼的贪吃小丫头，能有什么事？
穿过一片竹林，前方出现几间错落有致的院落。
整个道院都笼罩在沉寂之中，只有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
“就是前面那间。”
林枢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最里头一间独立的静室。
可话音刚落，他自己就先愣住了。
那间静室的窗纸，正透出一种柔和而纯净的清光。
光芒并不刺眼，却将周围的黑暗驱散，连带着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染上了一层圣洁的辉光。
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在空气中弥漫。
“这是……”
秋月也停下了脚步，她脸上的揶揄之色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好精纯的内力。”
林枢的心沉了下去。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小清凉那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他下意识地看了姜琰一眼。
姜琰就站在他身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间发光的屋子，夜风吹动着她的裙摆。
“过去看看。”
她轻轻吐出四个字。
林枢不敢怠慢，领着众人蹑手蹑脚地摸到静室的窗下。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窗户，用手指蘸了点口水，轻轻捅破了薄薄的窗纸，将眼睛凑了上去。
屋内的景象，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静室中央，一个身影正盘膝而坐。
那张脸，分明就是小清凉的脸，清秀可爱。
可也仅仅是脸一样了。
记忆里那个身材娇小、还没完全长开的小丫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高挑、曲线玲珑的女子。
长高了......也长大了。
她身穿一袭素白道袍，却难掩那惊心动魄的身段。
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肌肤在清光的映照下，莹润如玉，吹弹可破。
更让林枢心神巨震的，是她身上那股气质。
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贪吃的单纯少女，而是一种超凡脱俗、不染尘埃的空灵与神圣。
她双目紧闭，宝相庄严，仿佛是九天之上降临凡尘的仙子，令人不敢生出半点亵渎之心。
这哪里是什么小道姑！
这简直就是……小道姑的promax版！
林枢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就在这时，身旁的姜琰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上前来，也凑到了那处破洞前，向里望去。
林枢甚至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淡淡清香，混杂着夜风的凉意，让他一个激灵。
他屏住呼吸，不敢去看姜琰的表情。
他只听到，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姜琰缓缓地念出了三个字。
“鲍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