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天宫别墅的客厅里，静得只剩下云芷水轻轻的啜泣声和怀中楚念均匀的呼吸声。剑无尘讲述的那段名为“前世”的镜影，太过悲凉，太过沉重，让她一个局外人，都感同身受那份深入骨髓的绝望。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着眼前这个悬浮在半空、周身气息淡漠到仿佛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徒弟，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
“徒儿，”云芷水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轻声问道：“她们……她们的命运如此坎坷，那你呢？你的过去……又是怎样的？”
剑无尘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子一如既往，一半是绝对理性的真理之海，另一半是几乎不起波澜的温情之湖。他平静地注视着云芷水，似乎在理解她这个问题背后的情感逻辑。
“我的过去？”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我的过去，不存在于‘故事’的范畴。”
“怎么会呢？是人……呃，是有意识的存在，就一定有过去啊。”云芷水抱着楚念，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就像你说的柳若曦和姬凝霜，她们有爱过的人，有为之奋不顾身的事。那你……你以前，有过道侣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云芷水自己都觉得有些唐突。对一个几乎没有人类情感的存在，谈论“道侣”这种饱含情感羁绊的词汇，似乎显得有些可笑。
然而，剑无尘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没有直接否定，而是陷入了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于思索的沉默。那双映照真理的眼眸中，似乎有亿万星辰生灭，无尽时空流转。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先前更添了几分缥缈与不确定。
“或许有过，或许没有。”
云芷水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从剑无尘口中听到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他向来言出即法，断言即真理，从未有过“或许”这种词汇。
“时间太久，久到连时间本身都失去了意义。”剑无尘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仿佛在诉说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古老传说，“我的存在，是‘真理’与‘大道’的聚合。在聚合之前，是什么，我亦无从记起。或许，那段被遗忘的岁月里，有过你所说的‘道侣’。但那份记忆，并未烙印在如今的‘我’之上。”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的长河，望向了那片连他自己都无法触及的、名为“起源”的迷雾。
“我能窥探万事万物的过去与未来，唯独无法回溯自身的根源，也无法预见自己的终点。我的过去是一片空白，未来是一片混沌。于我而言，只有‘现在’。”
云芷水听得心神震动。一个强大到可以俯瞰一切的存在，却唯独看不清自己。这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孤独。
她痴痴地望着剑无尘，想象着那段被遗忘的岁月。能与这样的存在结为道侣的，该是何等风华绝代的女子？
“要是……要是你真的有过道侣，”云芷水忍不住轻声呢喃，“那她，该是怎样一个惊才绝艳、冠绝古今的女子啊……能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看那万古沧桑，该是何等的荣耀与幸福。”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那位可能存在的、神秘女子的向往与敬佩。
剑无尘的目光从遥远的虚空收回，落在了云芷水的脸上。他那双几乎没有情感波动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为复杂的光芒，那不是怜悯，不是追忆，而是一种近乎于“道”的阐述。
“我的道，与众生不同。”
他平静地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大道的轰鸣，在云芷水的识海中回响。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不想？不能？”云芷水有些不解。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平衡。真理无情，大道至公。若我心生所爱，那份‘爱’便会成为真理的瑕疵，成为大道的不公。”剑无尘的声音淡漠而清晰，“我的目光若为一人停留，便无法再公平地注视众生。我的脚步若为一人停歇，时间长河便会因此紊乱。我的存在，不允许有‘偏爱’。”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一缕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情感光晕在闪烁。
“这一丝残存的人类情感，是我与‘过去’唯一的联系，也是束缚我回归绝对真理的最后枷锁。它让我能理解你们的悲欢，却也时时刻刻在提醒我，我不能沉沦其中。一旦沉沦，我便不再是‘剑无尘’，整个存在的根基都会因此崩塌。那样的代价，不是一个世界，而是所有维度，所有时空，都无法承受的。”
云芷水彻底被震撼了。她终于明白了，剑无尘的淡漠，并非天性凉薄，而是一种身不由己的宿命。他不是没有能力去爱，而是他根本不能去爱。他的爱，对于整个存在而言，是一种足以毁灭一切的“错误”。
这比无情本身，更加悲哀。
“我明白了……”云芷水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你只能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她们在轮回中挣扎，看着世间悲欢离合，却不能插手，不能动情……”
客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云芷水抱着楚念，心中五味杂陈。她看着眼前这个孤高清冷的背影，忽然觉得，他才是这世间最孤独的存在。拥有着俯瞰一切的力量，却被自己的力量所囚禁，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与此同时，龙城另一端的一家私人酒店顶层套房内。
柳若曦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她的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能量气旋。《万劫轮回诀》的功法路线，如同铭刻在她灵魂中一般，自行运转。
那颗“脱胎换骨丹”残余的药力，以及她体内因之前意外爆发而觉醒的潜能，此刻正被这霸道绝伦的功法疯狂地牵引、炼化。
“嗡——”
一声轻微的嗡鸣在她体内响起。那是凡人之躯的第一次蜕变，是生命层次的跃迁。功法第一层，成了！
柳若曦缓缓睁开双眼，一道精光一闪而逝。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变得更加细腻白皙，充满了力量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游离的能量粒子，能听到几条街外细微的声响，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就是……修行的感觉吗？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灯火辉煌的城市。曾几何时，她站在这里，看到的是商业帝国，是金钱与权力构建的钢铁森林。她为之奋斗，为之痴迷，认为这就是人生的全部。
可现在，这一切在她眼中，都变得那样的渺小，那样的……脆弱。
她想起了剑无尘那淡漠的眼神，想起了他那句“世俗权财与超凡力量，孰轻孰重？”。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柳氏集团的危机，股东的背叛，苏映雪的挑衅……这些曾经让她痛不欲生、夜不能寐的事情，此刻回想起来，竟觉得有些可笑。当一个人拥有了超越凡俗的力量，拥有了漫长的生命，那些世俗的纷争，还重要吗？
悔恨。
无尽的悔恨涌上心头。她后悔自己当初的愚蠢与偏执，后悔自己竟然将那本足以改变命运的无上功法弃之如敝履。如果不是最后关头醒悟，她将与这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失之交臂。
她更后怕，如果剑无尘真的因为她的愚蠢而收回了这份机缘，她又该何去何从？破产，负债，众叛亲离，在凡尘的泥沼中痛苦挣扎，最终化为一抔黄土。
“剑无尘……”
柳若曦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心情复杂到了极点。那个男人，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打碎了她的世界观，又以一种施舍般的姿态，给了她一份天大的机缘。他对自己，究竟是何看法？是可怜？是同情？还是……另有图谋？
不，从他那淡漠的眼神中，她看不到任何图谋。他看自己，或许就像人类看一只在雨中挣扎的蚂蚁，随手递过去一片树叶，至于蚂蚁能不能爬上来，全看它自己。
“心性比天赋更重要……”
她想起了剑无尘的告诫。是啊，自己差点就因为那可笑的傲慢与偏见，葬送了这万古难求的仙缘。
从今天起，世上再无柳氏集团的柳总，只有踏上修行之路的柳若曦。她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她要变强，不仅是为了摆脱凡俗的桎梏，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有资格真正地站在那个男人面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仰望他的背影。
另一边，姬家祖地，问天殿内。
姬凝霜一袭宫装，端坐于主位之上，凤目微阖。她周身的气息，已经完全收敛，看上去与普通女子无异，但偶尔开阖间泄露的一丝威压，却足以让空间都为之扭曲。
元婴大圆满，距离化神，也仅有一步之遥。
这颗小小的星球，已经无法再束缚她了。
“启禀女帝！”一名姬家长老恭敬地跪伏在殿下，“叶家传来消息，叶辰……再度闭关，似乎在冲击更高的境界。而且，他似乎在暗中联络海外的一些古老势力，意图不明。”
“叶辰？”姬凝霜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一只被我弹指碾碎的蝼蚁，也配让我费心？他想做什么，便由他去。在本帝面前，一切阴谋诡计，皆是徒劳。”
她对自己如今的力量，有着绝对的自信。金丹与元婴，是天与地的差距。任凭叶辰如何折腾，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是！”长老不敢有丝毫异议，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根据我们安插在龙城的眼线回报，柳氏集团的柳若曦，近日似乎性情大变，遣散了所有高管，放弃了公司业务，终日闭门不出，不知在做什么。”
“柳若曦？”
听到这个名字，姬凝霜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不知为何，这个名字总让她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烦躁与熟悉感，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们之间就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纠葛。
“一个凡人女子，无需在意。”姬凝霜挥了挥手，压下心中的异样感觉。在她看来，凡尘中的一切，都已是过眼云烟，不值得她浪费半点心神。她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突破化神，离开这颗灵气稀薄的星球，去往更广阔的星辰大海，重现她女帝的威光。
然而，她并不知道，那个被她视为“凡人女子”的柳若曦，已经踏上了与她相同的道路。命运的丝线，在沉寂了无尽岁月之后，再次将这两个曾经为同一个男人伤痕累累的灵魂，牵引到了一起。
只是这一次，她们不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她们自己。
“传令下去，三日之后，本帝将开启星空古路，离开此界。姬家上下，好自为之。”姬凝霜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恭送女帝！”殿下众人齐齐跪拜，神情狂热。
姬凝霜缓缓起身，目光望向殿外的星空，眼中是睥睨天下的孤傲。这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斩断一切羁绊，问鼎大道之巅！任何阻挡在她面前的人，都将被她的帝威碾得粉碎。
云顶天宫别墅。
剑无尘结束了与云芷水的对话，再次闭上了双眼，周身那缕缕玄奥的气息重新开始流转，修复着造物主留下的道伤。
云芷水抱着楚念，悄悄退到了一旁，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
她看着剑无尘，又想起了柳若曦和姬凝霜。三个人的命运，都因一个名为“叶辰”或“叶天帝”的存在而变得波澜起伏。
“徒儿，你说……她们这一世，还会遇到那个叶辰吗？”云芷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剑无尘没有睁眼，声音平淡地传来：“因果循环，宿命难逃。即便她们的灵魂本源在抗拒，但只要旧的因果未了，新的纠缠便会应运而生。”
“那……那不是太可怜了吗？”云芷水于心不忍。
“可怜？”剑无尘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于反问的意味，“这一世，她们不再是为他人而活的附庸。柳若曦手握《万劫轮回诀》，姬凝霜执掌《万道弑神诀》，她们的未来，早已跳出了凡尘的范畴。”
“当她们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再回头看那段所谓的‘前世’，或许，那份深入骨髓的伤痛，会变成她们斩断情丝、坚定道心的磨刀石。届时，再相遇，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尚未可知。”
云芷水闻言，心中豁然开朗。是啊，今时不同往日了。前世的她们，是依附于叶天帝的菟丝花，而这一世的她们，将成长为足以独挡一面的参天大树。
或许，这才是她们真正的“机缘”。破而后立，向死而生。
她看着怀中睡得香甜的楚念，又看了看那道仿佛亘古不变的白衣身影，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无论外界如何风云变幻，无论那些人的前世今生如何纠缠，只要有这个徒弟在，似乎一切都不是问题。
夜，渐渐深了。
没有人知道，在遥远的星空彼岸，一颗荒芜的星球上，一堆看似普通的废墟之中，叶辰猛然睁开了双眼。他的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恨意与疯狂。
“姬凝霜……剑无尘……你们给我的屈辱，我叶辰，必将百倍奉还！”
他的气息，竟在短短时间内，再次暴涨，隐隐触摸到了金丹大圆满的瓶颈。而在他的眉心深处，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轮回印记，正在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