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艘巨舟的船头如同破浪的巨斧，率先撞开翻滚的雾气，完整地呈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它由至少四根巨大的，需要数人合抱的原木并排捆绑而成。
粗壮的藤蔓像巨蟒般缠绕捆扎，深深勒进木材。
船身覆盖着多层厚实的，鞣制过的深色兽皮。
缝隙里填满了黑乎乎的树脂。
船体粗糙却带着一种蛮荒而坚固的力量感。
几个部落战士站在船头，赤裸的上身涂抹着暗红色的泥彩，手持长长的木桨，如同雕塑般沉默地挺立着。
目光穿透雾气，直视着未知的前方。
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
更多的船只从雾中显现。
它们大小不一，有的稍小，由两三根巨木构成；
有的则更大，船体边缘甚至用坚韧的藤条固定着简陋的护栏。
船队沉默地排列在宽阔的河面上，像一支来自远古的幽灵舰队。
每一艘船上都站满了人。
强壮的战士手持长矛和木盾，警惕地护卫在外围。
妇女们紧紧抱着孩子，身边堆放着用巨大树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资——食物、种子、兽皮、还有那些曾挂在部落晾晒架上的、色彩斑斓的羽毛。
几个老人佝偻着背，坐在船中央。
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抓着船舷，浑浊的眼睛深深回望着那片逐渐远去的、浓密的绿色丛林。
那是他们世代生息的土地。
眼神里有眷恋，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整个船队，在无声的晨雾中，缓缓地、坚定地顺流而下。
没有号角，没有呐喊，只有木桨偶尔拨开水流的轻微哗啦声，以及船体挤压河水的低沉呜咽。
这无声的进军，比任何战鼓都更令人心悸。
“holy……mother of……”
约翰逊手中的望远镜“哐当”一声掉落在伪装网的支架上，镜片碎裂的声音异常清脆刺耳。
他张着嘴，脸色灰败，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和傲慢。
只剩下纯粹的震惊。
“heт!（不！）这不可能！”
伊万的咆哮声如同受伤的野兽。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粗壮的树干上，震得伪装网上的枝叶簌簌落下。
几片枯叶粘在他因暴怒而扭曲的络腮胡上。
“船！他们什么时候……用什么造的船？！”
“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宽阔平缓的河面上。
一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船队，正破开薄雾，缓缓驶离娜迦部落所在的河湾！
整整十艘！
每一艘长度都超过二十五米！
通体由深褐色、纹理致密、泛着金属般冷硬光泽的巨木整体刳成！
船体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船首高高昂起，雕刻着狰狞的巨蟒图腾。
蛇瞳镶嵌着某种幽绿的矿石，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船身两侧，是繁复到令人目眩的部落纹饰——展翅欲飞的神鹰、咆哮的剑齿虎、缠绕的藤蔓……
如同远古先民的史诗被镌刻在移动的岛屿上。
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动力系统！
没有风帆！
没有现代引擎的轰鸣！
在每艘巨舰的两侧船舷外，赫然固定着两排巨大无比、结构精巧绝伦的木质转轮！
转轮由碗口粗的硬木榫卯拼接，轮叶宽大如同门板，浸入水中。
而驱动这些沉重巨轮的，竟然是……数十头被驯服的、体型硕大如小牛犊的巨型水獭！
这些平日凶悍异常的河中霸主。
此刻身上套着用柔韧藤蔓和坚韧兽皮编织的挽具，连接着转轮中心的传动轴。
它们强壮的身体在清澈的河水中奋力游动。
强健有力的尾巴和宽大的蹼足协调地拍打着水流，发出整齐而沉闷的“哗啦——哗啦——”的巨响！
巨大的力量通过精巧的木质齿轮和传动杆传递，驱动着沉重的转轮高速旋转，将水流的力量高效转化为船体向前的澎湃动力！
水花在轮叶间飞溅，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船队排列成锋矢阵型。
如同一头从远古沉睡中苏醒、正舒展筋骨的钢铁水龙。
带着无可阻挡的磅礴气势，坚定地驶向下游，驶向丛林之河的主干道，驶向那连接着无垠海洋的未知远方！
在为首那艘最为庞大，图腾最为威严的旗舰船头。
一个身影如同礁石般屹立。
他面戴恶魔面具，身穿犀牛甲胄。
此时双手自然垂落，目光平静地凝视着前方浩渺的水天相接之处。
仿佛脚下这足以颠覆现代人认知的远古巨舰和奔腾的河流，都只是他脚下最寻常的风景。
正是李小川！
在他身后，船舷两侧肃立着娜迦部落最精锐的战士。
他们脸上涂抹着象征远征与守护的蓝黑油彩，头戴华丽的羽毛冠饰，手持打磨得寒光闪闪的硬木长矛和张力惊人的巨弓。
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警惕地扫视着两岸飞速后退的丛林。
整支船队无声地散发着一种原始而磅礴的威严，一种破开一切阻碍、向着广阔天地进发的决绝意志！
“holy Shit!!!”（“我滴个神啊！！！”）
“船？！这么大的船？！木头造的？！水獭……水獭拉轮子？！这他妈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
“他……他什么时候造的？！”
“上帝啊……”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们的红外、我们的声呐、我们的渗透……都是瞎子吗？！”
“伐木呢？造船厂呢？组装呢？那些巨型水獭……他是怎么驯服的？！这需要多久？！”
“他……他早就在计划这一切！在我们像小丑一样表演竞价的时候！”
“我的合金样品！我的‘沙皇之眼’密钥！”
“灰熊”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狂熊，双目赤红，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粗壮的板根上！
“轰”的一声闷响，坚硬的木质表面竟然被砸得木屑纷飞！
“他要去哪儿？”
“带着这群野人？去征服世界？”
“通知总部！目标要跑了！用我们的船！用最快的船！追上他！拦住他！”
“水下！小心那些水獭！它们能撕碎快艇的螺旋桨！”
“还有弓箭！那些土着弓箭的射程和威力……该死的！我们严重低估了！”
……
李小川站在旗舰船首，强劲的河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和丛林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得他的皮甲猎猎作响。
身后，娜迦部落的老萨满佝偻着身体。
年轻的酋长紧握着象征权力的骨杖，眼神中充满了远征的兴奋与紧张。
那些第一次离开丛林腹地的战士们，紧握着武器，好奇又忐忑地打量着两岸越来越稀疏、越来越陌生的植被。
驱动巨轮的水獭群发出欢快而有力的“吱吱”声。
强壮的身体在碧绿的水流中划出一道道充满力量的白线。
巨大的木质转轮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嘎吱”声，如同巨人的心跳，与河流的奔涌声交织在一起。
奏响一曲原始力量与现代智慧完美融合的磅礴乐章。
李小川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近乎无形的弧度。
八亿？沙皇之眼？自由？这些在文明世界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筹码，此刻在他心中，甚至不如脚下这艘由他亲手设计、凝聚了部落智慧与丛林馈赠的巨舰上的一枚榫卯来得实在。
归途，从来不需要交易。
“帕亚……”
老萨满苍老而恭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望着前方越来越开阔、仿佛通向世界尽头的浩渺水域。
浑浊的眼中充满了迷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这流淌着巨蟒血液的河流……将把我们带向何方？是……永恒的彼岸吗？”
对世代生活在封闭丛林中的他们而言，离开熟悉的土地，驶入这无边无际的水域，本身就是一场充满神迹与未知恐惧的伟大迁徙。
李小川没有回头，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万顷碧波，越过了河流的尽头，投向了那咸涩海风的方向。
他缓缓抬起右手，手臂笔直如枪，食指稳稳地指向河流奔腾不息的正前方，指向那水天相接、曙光初绽的地平线。
“不是彼岸。”
“是去我们的应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