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阳城的春日,总是来得悄无声息。仿佛只是一夜之间,那庭院里枯败了一整个冬日的枝头,便会毫无征兆地,冒出星星点点的、鲜嫩的绿意。
平海王府的后花园里,更是早已一片姹紫嫣红。
何青云最爱的那片蔷薇花墙,开得如同绚烂的云霞,那浓郁的、甜美的花香,混着泥土的芬芳,在微风中,飘满了整个王府。
小英瑶如今已是三岁半的小姑娘了,早已不再满足于在院子里摇摇晃晃地走路。她像一只刚学会飞翔的小鸟,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挣脱所有人的怀抱,迈开她那两条小短腿,在花园里那片柔软的草坪上,追逐着蝴蝶,奔跑,嬉戏。
“小土豆!慢点跑!小心摔着!”
刘雨兰跟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件小小的外衫,一脸担忧地喊道。可那小人儿,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笑得“咯咯”作响,跑得更快了。
何青云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花茶,看着眼前这幅充满了生机的画面,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
自从有了女儿,她的生活,便彻底慢了下来。那些曾让她殚精竭虑的商业版图,那些曾让她热血沸腾的工业革命,都被她暂时地,抛在了脑后。
如今,对她而言,这世间最美的风景,便是女儿的笑脸,和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看你这副模样,倒真是应了那句‘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一个清冷中带着几分打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何青云回头,只见凌煕正端着一个食盒,缓缓走来。她依旧是一身素白的长裙,气质清冷如月,可那双看着小英瑶的眼眸里,却也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凌姐姐,”何青云笑着为她倒上一杯茶,“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医学院那边不忙吗?”
“再忙,也得来瞧瞧我们家这位被宠上了天的小郡主。”凌煕在石凳的另一侧坐下,她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用各色杂粮和红枣熬煮得软糯香甜的“八宝粥”。
“这是我特意为英瑶配的,健脾养胃,最是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孩子。”
“还是凌姐姐想得周到。”
两人正说笑着,那在草坪上跑得满头大汗的小英瑶,忽然被脚下的一块小石头绊了一下,一个没站稳,便“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嘴啃泥。
“哇——”
响亮的哭声,瞬间便划破了花园的宁静。
刘雨兰和何青云连忙上前,将那哭得小脸通红的小人儿从地上抱了起来。
“不哭不哭,我的小乖乖,让外祖母看看,摔到哪里了?”
小英瑶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手心里,被那粗糙的石子,磨破了一层油皮,渗出了点点血珠。
小丫头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伤口,哭得更是伤心了。
何青云正心疼地为她吹着气,一旁的凌煕却已是走上前,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些许清凉的药膏,仔细地为小英瑶涂抹在伤口之上。
那药膏,带着一股清冽的草药香气,一抹上去,那火辣辣的痛感便立刻消散了大半。
小英瑶抽噎着,好奇地看着自己那变得冰冰凉凉的小手,竟是渐渐地,忘了哭泣。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守卫王府大门的亲卫,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他对着何青云与李重阳,行了一礼,声音里带着几分古怪。
“启禀王爷,女王爷。”
“府外……府外来了一位故人,指名,要见女王爷您。”
“故人?”何青云有些疑惑,“是何人?”
“他……他说他叫……”那亲卫似乎是被那个名字给惊到了,迟疑了半晌,才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道,“他说他叫……陈……陈祖义。”
“什么?!”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何青云与李重阳的耳边,轰然炸响!
陈祖义?
那个曾纵横南海,被她亲手收服,又被她委以重任,率领着“云裳远航舰队”,远赴重洋,去开拓那未知新大陆的海上枭雄?
他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算算日子,他出海,还不到两年。
是任务失败了?还是……在海外,遭遇了什么不测?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两人的心头。
两人不敢怠慢,立刻将女儿交给了刘雨兰,快步赶往前厅。
当他们抵达那早已是戒备森严的前厅时,所有人都被眼前那人的模样,给惊呆了。
只见大厅中央,站着一个身形高大,却异常消瘦的男人。
他那身曾总是擦得锃亮的“皇家海军”将领服,此刻已是破烂不堪,沾满了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和海水的腥咸。他那张曾总是充满了悍匪气息的、饱经风霜的脸,此刻更是布满了刀疤与伤痕,一条狰狞的伤疤,从他的左眼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让他看上去,分外的可怖。
他的一条手臂,空荡荡地悬在身侧,显然是……断了。
可即便是如此的狼狈,他那唯一仅存的右眼里,在看到何青云和李重阳的那一刻,却依旧迸发出了一种军人特有的、百死不悔的,坚毅的光芒。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仅存的右手,对着二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周军礼。
然后,他缓缓地,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却字字千钧。
“末将……陈祖义,幸不辱命。”
“回来了。”
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是衣衫褴褛、浑身带伤,眼神却异常明亮坚毅的亲兵。
他们的手中,共同抬着一个巨大的、用防水油布层层包裹的箱子。
那箱子,看上去沉重无比,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等的珍宝。
“陈将军!快快请起!”李重阳一个箭步冲上前,将这位忠心耿耿的爱将,从地上扶了起来,“你们……你们究竟是遭遇了什么?其他人呢?舰队呢?!”
陈祖义看着他,那条狰狞的伤疤,让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扭曲,他摇了摇头,那只仅存的右眼里,闪过一丝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怆。
“王爷,我们……我们回不来了。”
“我们的大部分兄弟,都永远地,留在了那片黄金与罪恶交织的,新大陆。”
“我们带出去的一百艘战船,如今,也只剩下了我们脚下这一艘,还是我们从那些‘红毛夷’的手中,硬生生抢回来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何青云却能从他那沙哑的声音里,听出那背后,是何等惨烈的、尸山血海般的,搏杀与牺牲。
“我们带去的丝绸与瓷器,都换成了这个。”
他缓缓地转过身,示意身后的亲兵,将那个巨大的箱子,打开。
油布揭开,露出了里面那只由坚硬铁木打造的、上了数道铜锁的箱子。
当箱子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整个大厅,都被一片耀眼的、金灿灿的光芒,彻底照亮了!
只见那巨大的箱子里,装的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也不是什么香料物产。
那里面,装的是满满一箱的,金币!
是那种印着奇怪的、他们从未见过的君主头像的、属于遥远欧罗巴大陆的,黄金货币!
那数量之庞大,怕是足以买下大周的半壁江山!
可何青云的目光,却并未在那片金光之上,过多停留。
她的目光,越过了那堆积如山的金币,落在了箱子的最底层,那几卷用油布小心翼翼地包裹着的、残破的羊皮纸卷之上。
“那又是什么?”她沉声问道。
陈祖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种混合了恐惧、敬畏、与一丝疯狂的复杂神情。
他从箱子里,将那几卷羊皮纸,恭恭敬敬地,取了出来,呈到了何青云的面前。
“夫人,”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在说一个禁忌的秘密,“这是我们,从一个自称是‘炼金术士’的红毛夷手中,用十箱丝绸,换来的。”
“那人说,这上面记载的,是他们那个世界,最古老,也最禁忌的,秘密。”
“一个,关于‘点石成金’,和‘人造生命’的,神之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