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言毕，未再多看二人一眼，转身拂袖而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宫廊里渐行渐远，最终消散于沉沉的夜色里。
齐曜静立片刻，直至那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方才抬手，指尖轻拂过那盏孤灯跃动的火苗。微光在他指间倏忽一颤，旋即熄灭，最后一缕青烟散入黑暗，秘阁顿时陷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幽寂。
黑暗吞噬了所有轮廓，视觉暂失，其他的感官便变得异常清晰。齐曜与林昭昭相依着，在高椅上缓缓坐下，彼此能感受到对方衣衫的微凉和体温的微弱暖意。谁也没有开口，言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唯有沉默是最深的懂得与陪伴。
远处隐隐有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乘着夜风飘荡而来。那是宫中上下为先帝举哀的悲声，如丝如缕，缠绕着宫墙殿宇，也为这方狭小的黑暗空间，笼罩上一层无法驱散的悲恸。
灯火既灭，时光仿佛也在这一方黑暗中悄然凝滞。
远处隐约的哀哭声，更反衬出秘阁内死寂般的沉静。
齐曜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轻颤的肩头，他收拢手臂，将林昭昭更深地拥入怀中，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丝。他贴近她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微凉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温柔：“放心……无论此行结果如何，我定会……”
“我不听！”齐曜话未说完，便被林昭昭骤然打断。她猛地抬起头，即使在浓稠的黑暗里，齐曜仿佛也能看见她眼中闪烁的倔强泪光。“我要同你一起去！”
“不可！”齐曜的声音陡然变得紧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陛下已明旨让你回府，你若擅离，便是抗旨！”
黑暗中，林昭昭的肩头难以抑制地轻颤起来，声音里浸满了压抑的哭腔与不解：“明明……明明可以有更稳妥的计策，为何偏要你以身犯险？还要你独自承担所有后果……”
“昭昭，你听我说，我是绣衣使指挥使，这样的事，只能绣衣使去做！你放心我会万分小心的！半个月，我定会回来的！”
林昭昭抿紧了唇，不再言语，只是猛地抬手，将那副遮掩面容的玄铁面罩摘下，随手丢在身旁，发出沉闷一响。她就势扯过齐曜的衣袖擦拭脸上纵横的泪水和抑制不住的清涕，动作里带着几分赌气的蛮横，又透出全然的信赖与亲昵。
齐曜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袖子当帕子用，感受到衣料上传来的湿意，心中又是酸软又是怜惜。他抬手，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因激动而微乱的发丝，声音放得愈发低柔，在这狭小的黑暗空间里，如同最温暖的慰藉：“别怕，昭昭。你的事，我已向陛下禀明过。陛下……他念及与你父亲的故旧之情，必会对你多加看顾。”
“可……可我还是不放心！”林昭昭抬起脸，鼻音浓重，泪水再次涌出，“都说君心难测...…你先前是太子殿下的心腹近臣，自然千好万好。可如今，他是君临天下的皇帝了！万一...…万一他为了权衡朝局，或者为了掩盖什么，事后……”
“没有万一！”齐曜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指腹带着薄茧，却极尽温柔地拭去她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别胡思乱想。陛下虽登大宝，但行事仍有章法可循。况且……”他语气放缓，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我岂会毫无准备？别的不说，虎威军旧部在北境根基犹在，皆可托付生死。此去并非孤军奋战，我会调动一切力量，步步为营。”
他捧起她的脸，在黑暗中凝视着她模糊的轮廓，声音低沉而笃定：“昭昭，信我。为了你，我也绝不会让自己陷入真正的险地。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听话……”齐曜的叹息融在黑暗里，带着无尽的怜惜与不容动摇的坚决。他宽厚的手掌轻柔地抚过林昭昭因抽泣而微微颤抖的后背，一下一下，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最终将她深深、深深地按入自己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以此抵御即将到来的漫长别离。
他的下颌紧贴着她的鬓发，感受着那份温存，声音低沉而喑哑，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在家里，好好的……等我回来。”
这一夜，在无尽的沉默与相依中缓缓流淌，既漫长如历经寒暑，又短暂似指间流沙。两人没有再多言语，只在黑暗里依偎，倾听彼此呼吸与远处隐约的哀声，直至东方天际泛起第一线青白。
晨光熹微，穿过窗棂，悄然分割开室内的昏暗。两人默契地起身，重新戴好那遮掩面容的玄铁面罩。金属的凉意贴上肌肤，昨夜那短暂的脆弱温存时刻，也随之被妥帖收起，藏入心底。
宫门次第开启，在清冷的晨光中，两人于廊下短暂驻足，目光在面罩后无声交汇一瞬。没有更多的告别，齐曜召集麾下绣衣使，回衙署密议，将那道沉重的秘旨，化为斩向赫连斥勒的致命锋刃。
林昭昭压下心头万千思绪，赶去和朱乔李鸿听荷雨墨等接头。
齐曜安排了福安和百里一冰和林昭昭同行。
两人一明一暗的保护林昭昭出行。
半个时辰后，皇城门悄然打开。
两骑灰马踏着晨露驰出，为首的是个面色蜡黄的少年郎，灰布短打裹着单薄身形，唯有一双眼亮得惊人——正是易容改扮后的林昭昭。她身侧跟着个同样不起眼的灰衣老仆，胖乎乎的身材，目光低垂，手里却稳稳攥着一块乌沉沉的腰牌，牌上阴刻的飞鱼纹在曦光中一闪而逝。
那是绣衣使行走暗处的凭证。
马蹄声碎，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刚刚苏醒的街市，绕过早炊的烟气与零星的行人，径直向西——那是通往林州府的官道方向。
两骑刚离皇城不过数里，官道两旁的行人车马渐稀，秋日的旷野在晨光下显得格外空旷寂寥。林昭昭不动声色地勒了勒缰绳，让坐骑的步伐略微放缓，眼角余光已瞥向身后。
尘土微微扬起的官道上，一辆通体覆着黑布、车窗紧闭的马车，正不疾不徐地行在后方。自出城门起，它似乎就一直缀在不远处，她快，车亦快；她缓，车亦缓。那马车样式普通，并无徽记，拉车的两匹马却是毛色油亮、步伐齐整，绝非寻常商贾所有。
林昭昭心头微微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她侧首，用仅容身侧福安可闻的声音低语，嘴唇几乎未动：“福安，后面那辆黑篷马车，出城就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