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
程之韵感觉自己手里被塞进来的那个油布包袱,瞬间变得滚烫,仿佛烙铁一般,烫得她心尖一颤。
顾文珏已经来不及多想,他反手将大门死死闩上,然后迅速扶起已经软得像一滩烂泥的周瑾瑜。
“快!扶他进去!”顾文珏的声音紧绷,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程之韵应了一声,连忙上前搭手。
两人架着周瑾瑜,几乎是拖着他进了离门口最近的一间厢房。
刚一进屋,将他放在榻上,周瑾瑜便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嫂嫂!南舟!快!打盆热水,拿干净的布巾和伤药来!”程之韵对着闻声赶来的林颂宜和顾南舟喊道。
一家人立刻行动起来。
林颂宜虽然脸色煞白,但手上动作却不慢,很快就端来了热水。顾南舟和赵七也找来了府里备用的金疮药和干净的棉布。
厢房的灯火被点亮,照亮了周瑾瑜那张惨不忍睹的脸。
程之韵解开他破烂的衣襟,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是刀剑划伤,有些像是被什么钝器砸的,青紫一片,更有些伤口已经开始化脓,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他这是……从沧澜府城一路逃过来的?”林颂宜捂着嘴,眼眶都红了。
从沧澜到京城,千里迢迢,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带着满身的伤,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
“先救人。”顾文珏沉声说道。
他接过布巾,小心翼翼地为周瑾瑜擦拭着脸上的血污和泥垢。程之韵则剪开他黏在伤口上的破布,用烈酒为他清洗伤口。
“嘶……”昏迷中的周瑾瑜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小七,按住他的腿!南舟,按住他肩膀!”程之韵指挥道。
两个半大的孩子,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咬着牙,用力按住了不断挣扎的周瑾瑜。
程之韵手很稳,她将金疮药粉末均匀地洒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棉布一层层包扎好。
整个过程,顾文珏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配合着,给妻子递东西,打下手。他的目光落在周瑾瑜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上,眸色越来越沉。
这绝不是普通的劫匪所为。
这些伤,分明是酷刑,是虐杀。
对方不仅仅是要周家的命,更是在享受折磨他们的过程。
清理完伤口,换上干净的衣服,周瑾瑜总算有了点人样。只是他烧得厉害,嘴里不停地念着胡话。
“爹……娘……火……好大的火……”
“别杀我……别杀我……”
他像是在经历一场可怕的噩梦,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着。
顾明珠被吓得躲在母亲身后,小声地哭了起来。
“嫂嫂,你先带明珠和南舟他们去休息吧。”程之韵站起身,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里有我和文珏守着。”
林颂宜点点头,她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让孩子们害怕。她带着三个孩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厢房。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和昏迷不醒的周瑾瑜。
以及那个被程之韵放在桌上,沉甸甸的油布包袱。
顾文珏走到桌边,拿起那个包袱,入手极沉。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向程之韵:“之韵,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
程之韵郑重点头:“我明白。”
周家被灭门,周瑾瑜逃到他们这里,还带来了一个所谓的“证据”。
这件事,已经不是简单的杀人越货了。
它背后牵扯的东西,恐怕远超他们的想象。
顾文珏深吸一口气,他修长的手指,缓缓解开了油布包外面缠绕的麻绳。
一层,两层……
油布被彻底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不是一沓纸,也不是什么信物。
而是一本厚厚的,用牛皮做封面的账册。
账册的封皮上,没有任何字样,看起来普普通通。
可当顾文珏翻开第一页时,夫妻二人的瞳孔,都在瞬间猛地一缩。
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全都是人名,日期,以及一串串代表着盐引和铁器的数字。
这是大雍朝廷严格管控的禁脔,私下买卖,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顾文珏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账目记得极为详细,每一笔交易的时间,地点,经手人,数量,都清清楚楚。
一条横跨数个州府,盘根错节,规模庞大到令人心惊的私盐私铁贩卖网络,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而在这本账册的最后几页,程之韵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其中一个,赫然便是——沧澜府盐铁司,司务赵秉。
赵七的父亲!
“原来……赵七的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程之韵喃喃自语。
他不是主谋,他只是这个庞大网络中,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
顾文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在最后一笔交易记录的末尾,有一个小小的,用朱砂印上去的私印。
印章的图案很奇特,是一只展翅的雄鹰,鹰爪之下,踩着一柄长剑。
“鹰扬卫……”
顾文…珏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大雍最神秘,也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机构。
它不属于任何一个部门,只对皇帝一人负责,专司监察百官,刺探情报,先斩后奏。
而这鹰扬卫的最高统领,都指挥使,正是户部尚书张瑞的亲信,也是他最得力的一条走狗!
线索,在这一刻,终于串联起来了。
周家,表面上是沧澜府城的富商,实际上,却一直被胁迫,充当着这条走私线上负责转运和销赃的白手套。
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所以,他们必须死。
这本账册,就是周家留下的,最后的保命符。也是催命符。
“我明白了。”程之韵的脸色一片冰冷,“张瑞他们,根本就不是要贪那点钱。他们是在……养兵!”
私下贩卖盐铁,聚敛的巨额财富,都流向了鹰扬卫,流向了张瑞的口袋。
他们用这些钱,在暗中招兵买马,打造兵器,究竟想做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谋逆!
这个念头一出来,程之韵和顾文珏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们原以为,顾家一案,只是朝堂倾轧,政敌构陷。
现在看来,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顾丞相当年,恐怕不是因为挡了谁的财路,而是因为……他发现了张瑞这个惊天的秘密。
所以,张瑞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顾家满门置于死地!
这本账册,不是什么给顾家翻案的证据。
这是一个能将整个大雍王朝都掀翻的炸药桶!
“不能交给陛下。”顾文珏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为什么?”程之韵不解。
“鹰扬卫,只忠于陛下。”顾文珏的声音嘶哑,“这本账册交上去,陛下看到的,不会是张瑞的谋逆之心,只可能是……我们伪造证据,意图构陷朝廷重臣,搅乱朝局。”
这是最可怕的地方。
他们拿到了证据,却无法呈堂。
因为没人会信。
甚至,这本账册一旦暴露,张瑞会立刻调动鹰扬卫,以“伪造谋逆证据”的罪名,将他们光明正大地抓捕,到时候,他们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程之韵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看着桌上那本账册,只觉得它像一个黑洞,要将他们全家都吸进去。
“那……我们该怎么办?”她茫然地问。
顾文珏沉默了。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良久,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既然不能从上面打破,那我们就从下面,把它撕开一个口子!”
他走到程之韵面前,按住她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道:“之韵,你还记得,我们从南境回来时,路过的那个荒废的驿站吗?”
程之韵一愣,随即想了起来:“你是说……我们找到水源的那个地方?”
“对!”顾文珏的眼睛里,燃烧着两簇火焰,“那个地方,隶属沧州。而沧州,正是这本账册上,盐铁交易最频繁的地点之一!”
“我有一个计划。”顾文珏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力量,“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他附在程之韵耳边,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程之韵听着,眼睛越睁越大,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紧张和兴奋的狂热。
“夫君……你这个计划……也太疯狂了!”她忍不住说道。
“不疯,就得死。”顾文珏看着她,无比认真,“之韵,你敢不敢,再陪我赌一次?”
程之韵看着丈夫眼里的疯狂与决绝,她忽然笑了。
她伸出手,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