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上写着的内容不多,读起来甚至稍微有些颠三倒四。
他盯着那一堆一时也分不出究竟写了些什么内容的信件认真看了许久,却又在午夜梦回时陡然记起他们年幼时时常爱玩的一种拆字游戏。
那游戏细说起来倒也不算太过艰难——不过是将一卷书上的字符沿着某种特定顺序,上下左右颠倒着重新组出句自己想要的话罢了。
——他记起了这个游戏又记起了白日里阿赤那托人递给他的、那张字数不多却又读不通顺的信纸,忙不迭一骨碌地爬起身来,借着帐中幽微的烛火,小心翼翼地重新研读起那信上的字句。
这回他倒确乎是读出来那心中究竟写的是些什么样的内容了。
但那结果却又令他的一整颗心脏,几乎是在刹那间便堕入了深冬大湖的冰窟窿里面。
——拓跋赤在那信中告诉他,他的父汗耶律震德近来行事越发狂悖荒诞,如今竟已对他起了杀心,她让他想办法在八月草原的祭月仪典到来之前离开戎鞑,如若不然,她恐他会遭遇不测。
他读了那信,便控制不住地立时慌了神去,却又不敢立马进宫找他额客或是阿赤那商量此事,唯恐教他那日益多暴了的父汗再生了疑心。
好在不多时,朝中就隐隐传来了他父汗终于同意要与大鄢休战议和了的消息——当然,此事说是他终于同意,倒不如说他是终于再顶不住了前朝那么多世家贵族们向他施加上的压力,不得不点头答应下了这于他们戎鞑而言并不公平,乃至堪称“屈辱”的议和。
但他那时已顾不得再去思考这些了,他只注意到这对他而言似乎是个很好的机会——一个很好的、能让他抓紧时间赶快逃离出戎鞑的机会。
于是他借着自己“自幼好奇大鄢的风土人情”的由子,趁机向耶律震德提出了想做一次议和使臣,随着其他使臣一同来大鄢过一次中秋的请求。
他至今犹自记得那日他同他父汗提出这要求时,他父汗看向他的、深邃又难言的复杂眼神。
那天他单膝跪伏在王座下面,垂着脑袋静静等候了许久,直到那冷汗已然打湿了他的里衣,有水珠开始顺着他的鬓发向他颌角处蜿蜒——他父汗方才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但同时,他还向他提出了两个额外的要求。
其一,他需要将原本已规划好的使臣队伍分割开来,让他在七月中便先带着一小批人走。
——其二,他需要他帮着他,向大鄢的帝王递送去那份他们戎鞑同鄢国公主提亲的聘礼。
耶律震德的心思并未有多难以猜测。
即便是依着他这样虽不算蠢,跟着姬明昭等人对比起来,却也稍显憨直了的脑子,在当时亦几近是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的父汗确实是已对他动了杀心,但那杀心或许暂时还未强烈到能让他下定了决心,即刻就要除掉他这个从前被他惯着、宠着,一手拉扯着长大、悉心抚养了近二十载的幼子。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对他而言不算太坏、对他自己来说也还可以接受的,相当折中的处理方法。
——他选择赌一把,容许他暂时离开戎鞑,来大鄢去当一回试探姬朝陵真正心思的引子,一块勾人上套的饵料。
倘若他耶律恒济的运气好了,大鄢的这位帝王果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与他们议和,并当真接受得了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嫁去异国和亲,那么他这一路自然也会过得顺风顺水,既不会在半路遇上什么“不长眼”的拦路山匪,也不会在鄢京一个不慎,就触怒了帝王,而被人变着花地找借口关入大狱。
如此,等到他跟着剩下的那批使臣汇合,顺利返回戎鞑王庭之后,他大约可以看在他这多少也算是替他立了些功勋的份上,暂且留他一命,容他在他眼皮子底下多活上几年。
反之,若他的运气不好,姬朝陵先前答应的要与他们和亲之事是假,想借机找个理由与戎鞑全||面|开|战是真,他自然是注定要折在大鄢、是注定要回不去戎鞑的。
如此,他父汗既能趁着旁人的手除了他这个“心腹大患”,又能以此为由,反制住朝中诸多臣子,再激发国中上下军|民们的斗志——借着外战,稳固他那如今眼见着是已生了摇摇欲坠之势的王位。
他这一计,一举多得。
——而他,却别无选择。
“呜呜……所以你说我为什么没事闲的非要千里迢迢地跑来你们这个地方——那还不是为了活命嘛!”说着说着越发觉着自己委屈了个没谱的耶律恒济呜呜哭了起来,被牛筋已勒得紫胀了的手脚这会瞧着好似快要断开。
“结果,在戎鞑那会我老子追着我欺负就算了,到了大鄢还要被你们欺负,呜呜呜呜呜,可怜我一不嫖二不赌,三不参军摄政,四没欺压过平民百姓,我就想跟我老婆快快乐乐地躺着当一只啥都不干的小米虫,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呜呜呜呜……”
耶律恒济越哭越是伤心,那哭声扰得姬大公主耳朵不住的嗡嗡,她连忙弹指一记,隔空便打上了那异族青年的哑穴。
“闭嘴,烦死了!”
方才还彻响在那房间内的哭声霎时止了个一干二净,姬明昭甚是不耐地抬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遂挥手指使着萧珩,让他先给这厮手脚上的牛筋绳索浸一浸水、松一松筋。
得了令的少年人当即垂着眼睛颔了首,两小盆半温不热的清水浇洒下去,耶律恒济那被牛筋勒得已紫红了的四肢也眼瞧着能恢复了些颜色。
姬大公主见那被她点了哑穴的人这会像是已冷静下来了,便皱着眉向前微倾着,一条小臂轻搭着压上了扶手。
“我听你哭得实在厌烦,耶律王子,劳你先闭着嘴乖乖待上一会——待会我若问你什么问题,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姬明昭满面郁卒,这会她是真想不明白耶律恒济这么个五大三粗的莽汉,怎么就能给自己哭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
最关键的,他若单是会哭就算了——他这哭得竟还十分难看!
什么黑皮阔面,一头被炭烫糊了的卷毛,再配上一张哭得拧巴、涕泗横流了的脸……
她这时间觉着他这哭得简直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辣眼睛了——他特喵这简直是正对着他们的眼睛进行惨无人道的强||奸!!!
? ?看得出来。
?
公主是个双标的颜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