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的护卫人高马大,长相还带着凶悍之气,队伍随着老汉一家出现在村口,吓得村子里的百姓纷纷紧闭家门。
刚才还有几分热闹的村子,随着队伍进入村子,再无人声,村子上空,只剩下鸟儿的鸣叫声。
老汉因为恐惧,满是沟壑的脸皮剧烈地颤抖,声音发颤地解释,“大人,村民胆小,并不是有意无视大人。”
春晓嘴角一直挂着浅笑,“本官也无意叨扰村民,在村子休息一两个时辰,本官会再次启程。”
她原本不想来村子看看,老汉的孙子突然腹部剧烈疼痛,仔细询问才知道吃了观音土,已经许久上不出厕所。
春晓这才起心思进村子休息,她时常帮圣上分拣奏折,对全国的情况也有大概的了解,保定临近京城,奏折上写着风调雨顺,夏收粮食产量增加,百姓安居乐业。
她知道奏折上的内容有注水的成分,到了保定,询问老汉才知道,去年秧苗缺水,夏收时粮食减产,百姓交了地租和税收,一斗面都没剩下,整个冬日吃麦草与囤的秋菜过活。
村子并不大,只有三十几户人家,附近都是小村子,众多村子正好将此地的大地主围住。
半刻钟后,春晓终于到了老汉家,五间泥坯盖的房子,院子两侧搭着简易的棚子,棚子下放着柴火与农具。
角落处有两个鸡窝,两只母鸡正趴在窝内孵蛋。
老汉打开稀松的院门,颤颤巍巍地立在门口,“小老儿的家污了大人的眼,还请大人赎罪。”
春晓已经尽量和蔼,可惜没任何作用,百姓恐惧官员已经深入骨髓,她抬脚迈进院子,院子里打扫的很干净,通往正屋修了一条石头铺的路。
老汉忙去开正堂的门,春晓扫了一眼将室内的情况尽收眼底,家徒四壁。
春晓带二表哥和雪露进院子,对老汉道:“本官就在院子里休息一会,你们为本官的队伍烧足热水,本官给你五百文的酬劳。”
话音落下,马车旁的丁平已经打开装铜钱的箱子,从里面拎出五串铜钱。
春晓接过递给老汉,老汉已经傻愣在原地,以前差役来村子,每次都连吃带拿,从未付过任何银钱,现在只是烧水就能赚五百文?
这可是五百文钱,能买一百多斤的粮食,只要多挖野菜,这些粮食能熬到夏收,家里的孩子们不会被饿死。
老汉回神惧怕大人戏耍他,可对上眼前女官温和的眼眸,又看向干瘦的孩子们,老汉颤巍巍地伸出双手。
春晓将五串银钱放到老汉手中,沉甸甸的触感,老汉将铜钱抱在怀里,噗通一声,老汉跪地向春晓磕头。
老汉声音沙哑,“小老儿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只是烧热水,哪里需要五百文钱,这位女官员心善,想救他们一家子的命。
春晓扶起老汉,“本官出自耕读之家,虽然境况比你们好一些,却也明白百姓之苦,你起来说话。”
老汉起身依旧紧紧抱着怀里的铜钱,见大人还站在院子里,忙招呼两个儿子搬桌椅出来。
等桌子搬出来,桌子还算不错,老汉忙解释,“小老儿懂一点木匠,家中的桌椅柜子都是小老儿自己打造。”
春晓拦住要擦椅子的雪露,坐下后,示意老汉也坐下说话。
老汉招呼儿子去挑水,又招呼儿媳烧火,却不敢坐下说话,“小老儿站着就行。”
春晓也不再为难面前的老汉,笑着询问,“我听你说话,可识字?”
老汉脸颊涨红,“小老儿不认得字,小老儿在外做过几年工,学的管事讲话。”
春晓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只是想打开话题,“整个村子就你一家租地主的地,还是整个村子全租地主的地?”
老汉一听是自己知道的,心头一松,“三十多户,只有五户没租地主的地,附近村子都租地主的地种。”
春晓指尖点着桌子,她没继续问老汉原有土地为何没了,“我的队伍行了半日的路,可否借你家中的厨房做顿饭?”
老汉摸着五百文,狠了狠心,“家中还有两只母鸡,小老儿愿献给大人。”
春晓可不会动农家的母鸡,这家人宁愿吃观音土,依旧养着两只母鸡,说明这两只母鸡在下蛋,鸡蛋在古代也是货币,能随时换银钱救命。
春晓摇头,“我有自己的原则,出门在外,不扰民,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老人家,两只鸡是你一家子的救命鸡,本官不能吃。”
老汉脑子里只记住眼前女官说,不扰民,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大夏有将百姓放在心里的官员吗?
春晓没再给老汉铜钱,雪露领命出去,安排做饭的婆子生火做饭,春晓为了远行特意打造了六口大铁锅,说是让老汉家帮着烧水,其实只需要老汉的儿子帮着挑水,用老汉家的柴火而已。
春晓又问了一些本地的事情,才放老汉离开。
老汉带着孩子们迅速躲在屋子里,将整个院子让给了春晓。
春晓已经喝上热茶,为愁眉苦脸的二表哥倒上一杯,“喝茶。”
田二表哥有些失神,指尖被茶杯烫了一下,才彻底回神,“哎,麦苗受了虫灾,官府不管吗?”
“去年田地缺水,官府管过吗?还不是上奏朝廷风调雨顺。”
田二表哥气愤地拍桌子,“该死,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
春晓端起茶杯,老汉家的位置不错,能眺望小半个村子,荒凉的村子,不少人家住的茅草房。
春晓抿了一口茶水,“表哥,你再愤怒也改变不了现状,与其气病自己,不如想想自己能做什么。”
田二表哥陷入沉思,他能做什么?可悲的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现在他连一个功名都没有,谁听他的话?
春晓不理会陷入颓废的二表哥,她在思考怎么借夺嫡的争斗,消磨掉更多的家族与世家。
春晓心里暗道,“我的路注定了尸山血海。”
小半个时辰,小院的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春晓有大豆油作坊,她不缺各种油类,此次出行携带了不少。
菜舍得用油,香气十足。
六道菜,两道野菜,一道干海带汤,三道肉菜,护卫都是打猎的好手,一路上休息没少去山林转悠,打到的野物全都风干携带,队伍并不缺肉食。
春晓神色如常地吃饭,一点都不会因为所见影响食欲,她不会让自己陷入困扰,有问题就解决,解决不了,日后总有办法。
田二表哥羞愧,他知道表妹很了不起,在京城与表妹接触并不多,这次出行,他才认识到,表妹是天上的月,他只是井底的蛙。
大夏就是困住他的井,表妹早已俯看大夏,而他靠着表妹看清生活的井。
一顿饭结束,春晓等厨娘收拾完,她站在门外,没进屋子打扰老汉一家,“今日多有叨扰,告辞。”
半炷香后,老汉再也听不到马儿的嘶鸣声,才打开拴住的屋门,老汉的两个儿媳飞快跑向厨房,惊叫出声。
老汉急忙追去厨房,只见厨房的油盐罐子是满的,桌子上放着特意留下的饭菜,米缸内也装了半缸的粮食,最惹眼的是挂在房梁上的一只风干兔子。
老汉跑到院子里,再次噗通跪下,“活菩萨。”
他不管女子能不能为官,他只知道,这位女官是好官。
此时队伍已经快走出村子,村口有两户人家,春晓在两户院门外铺上干净的白纸,从粮食袋内取出四碗米。
给整个村子每户分四碗米,春晓最后看一眼村子,才上马车,“出发,今日入县城休息。”
田二表哥不懂,“为何要给整个村子米?几碗米又救不了整个村子。”
春晓单手撑着下巴,“因为我要救老汉一家子的命,整个村子都没粮食,只有老汉一家有银钱,有我留下的粮食,表哥可想过会有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