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媒婆清了清嗓子,声音愈发高亢,带着一丝郑重。
“最要紧者,乃纪大学士两日前,亲往京郊雁山,为大小姐猎得头雁一对。活雁为聘,鸿雁传书,以示忠贞不渝,一心一意。”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文人贵重,亲手猎雁为聘,这是何等的情深意重,何等的郑重其事。这不仅仅是财富的堆砌,更是一份独一无二的心意。
紧接着,媒婆又从袖中取出一份烫金帖子,高声念道:“另有首辅张阁老特赠西域良种一箱,以为贺礼。张阁老言,大小姐与纪学士乃天作之合。”
如果说之前的聘礼是给了宋千千无上的体面,那这份来自当朝首辅张阁老的贺礼,则是给了她至高的清誉。
这桩婚事,已经不仅仅是两个家族的联姻,而是得到了朝廷重臣的认可与祝福。
安定侯府的颜面,在这一刻,被前所未有地挣了回来,甚至比以往更甚。
侯爷激动得满面红光,他看着那一百二十八抬几乎要堆满整个前院的聘礼,又看着门外人山人海的艳羡目光,只觉得连日来的憋屈与烦闷一扫而空。他用力地拍了拍大腿,连声大笑道:“好,好啊。”
陈夫人亦是目眩神迷,她看着那些闪着宝光的珍玩,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欣慰。她从未想过,自己那个乡下接回来的女儿,竟能有如此风光的时刻。
而在寂静的清兰院,宋娇娇已经瘫软在地。
她听着外面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唱喏,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
黄金万两……
王羲之真迹……
亲手猎雁……
张阁老的贺礼……
这一切,本该是属于她的。
前世,纪玄昭死后,她才知道他出身的纪家二房,虽不继承世子之位,却是江南最大的隐形皇商,富可敌国。
这一世,她以为自己抢占了先机,选择了未来的权臣周荣升,将那个注定早夭的纪玄昭,像扔垃圾一样扔给了宋千千。
可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她得到的,是羞辱性的“一百八十八两”。而宋千千,却得到了这足以羡煞整个京城的荣宠。
“去死,给我去死——”
一声阴狠的咒骂,从清兰院传出,却被前院鼎沸的人声,衬得微不可闻。
宋千千的小院里,一室静谧。
白芷激动得小脸通红,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小姐您听到了吗?金牌媒婆,一百二十八抬聘礼。天啊,纪学士……他对您也太好了。”
宋千千正临窗而坐,手中拿着一本账册,却一个字也未看进去。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片随风飘入小院的、洁白的雁羽上。
她伸出手,任那羽毛轻飘飘地落在掌心。
指尖拂过那柔软的绒毛,一片冰冷的心湖,竟被这微不足道的温度,烫出了一丝涟漪。
她不懂情爱。
但她懂人心,懂交换。
纪玄昭用这场盛大得近乎夸张的聘礼,向整个京城宣告了他的选择和态度。他给她的,不仅仅是财富和体面,更是一副坚不可摧的铠甲,让她足以抵御侯府内外的所有轻视与算计。
这个盟友,比她想象中,更可靠,也更聪明。
夜幕降临,喧嚣散去。
陈夫人强压下心中的复杂思绪,带着几个心腹妈妈,来到了宋千千的小院。她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近乎讨好的笑容。
“千千啊,今日真是多亏了你,为我们侯府挣回了天大的脸面。”她亲热地拉起宋千千的手,仿佛她们是世上最亲密的母女。
宋千千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淡淡道:“母亲言重了。”
陈夫人笑容一僵,随即又叹了口气,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只是……你妹妹那里,唉,永宁侯府实在欺人太甚。你看,如今你风光无限,能不能……等你嫁过去,帮衬你妹妹一把?”
宋千千终于抬起眼,看向她。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陈夫人心中无端一寒。
“母亲说笑了。”宋千千的声音,比这秋夜的凉风还要冷上几分,“妹妹既然做下未婚先孕的丑事,那便要承担后果。况且这她自己求来的姻缘。她的路,是她自己选的。”
陈夫人碰了一鼻子灰,从宋千千的小院里出来时,脸上一片阴沉。
宋千千嫁的是人品端正的纪玄昭,而且纪玄昭看起来又如此重视这门婚事,宋千千的未来不用担心。
就是宋娇娇,让她又是失望又是心疼。
宋娇娇还未嫁就被如此对待,出嫁之后可不得受尽委屈。
回到正房,她还未坐定,便听见清兰院的丫鬟过来禀报,说宋娇娇哭闹不休,砸了满屋子的东西,如今正躺在床上,气得浑身发抖。
陈夫人心疼女儿,立刻赶了过去。
一进门,满地狼藉,宋娇娇正趴在床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哭泣,口中反复咒骂着:“贱人……那个贱人……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杀了她。”
“娇娇。”陈夫人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是看她脸色惨白,挥退了下人,坐到床边,抚着女儿的背,眼中满是疼惜与怒火,“哭有什么用。事已至此,再哭也改变不了什么。”
宋娇娇猛地翻过身,抓住母亲的衣袖,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恨意:“娘,我不甘心。凭什么,她宋千千能有那样的荣宠,而我却要受这般奇耻大辱。我肚子里怀的,可是永宁侯府的嫡孙啊。”
“娇娇,你糊涂啊!”
陈夫人深深叹了口气:“未婚先孕本身就是丑闻,若不是这孩子是永宁侯府血脉,若不是周荣升这小子被认回还愿意娶你,你就是被沉塘也是不冤的。”
“永宁侯府那老匹夫心里门儿清。”陈夫人冷哼一声,“纪玄昭是首辅门生,又是他侄子,他自然要抬举。周荣升一个刚认回去的私生子,若是过于看重,岂不是得罪了悍勇将军独女?”
“那我怎么办?难道我就要带着这一百八十八两银子嫁过去,被整个京城的人耻笑吗?”宋娇娇的声音凄厉起来,“娘,你最疼我了,你不能不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