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跑了,院子里的窥探声也消失了。
屋里,只剩下碗筷碰撞和咀嚼的细微声响。
林晚意一点没受影响,慢条斯理地喝着自己的粥,又夹起一片腊肉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对面的男人,吃饭的速度却明显快了起来。
他几口就将碗里的白粥吃完,然后拿起桌上那盘只剩下几根黄瓜丝和蒜蓉汁水的盘子,毫不犹豫地将盘子倾斜,把所有汤汁全都倒进了自己的空碗里。
他端起碗,仰头,将带着蒜香和黄瓜清香的汁水喝得一干二净。
“嗝啷”一声,空碗被重重地放在桌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目光落在林晚意那张噙着笑的脸上。
林晚意也放下了筷子。
来了。
她心里早就准备好了一整套说辞,关于她远在南方的某个“亲戚”,如何辗转奔波,才托人给她捎来了这一点点家乡的念想。
她就那么迎着他的视线,等着他开口盘问。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砚深就那么看着她,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又沉又哑。
“王嫂那个人,以后离她远点。”
林晚意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碗里的那片腊肉都忘了送进嘴里。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剧本”,一个字都没用上。
男人似乎觉得自己的表达不够清晰,紧抿的薄唇动了动,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补充,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别扭的僵硬:
“刚才…做得很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刚褪下去的红色,以更快的速度从他的耳根迅速蔓延,直接烧到了他军装衬衫包裹的脖颈。
他像是被自己说出的话烫到了一样,猛地站起身。
“我来收拾。”
他一把端起桌上两个人的碗筷,转身就走,那高大的背影,都透着一股仓促和狼狈,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林晚意看着他快步走到角落的水缸边,几乎是把碗筷扔进了水盆里,然后开始用力搓洗,水花四溅。
她愣了一秒,随即,一声轻笑从唇边溢出。
这男人。
她没有坐在原地,而是站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却干净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顾砚深背对着她,正埋头和手里的搪瓷碗作斗争,搓洗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上面的漆都刮下来一层。
林晚意斜斜地倚在通往里屋的门框上,抱着手臂,看着他紧绷的、线条流畅的背脊。
她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男人的耳朵里:
“顾团长,你夸人的样子……”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在男人背影瞬间僵住的时候,才吐出后半句:
“……还挺可爱的。”
“哗啦!”
男人手里的碗没拿稳,重重地磕在盆沿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的背影僵得像一块石头,连搓洗的动作都停了。
林晚意笑得更开心了。
顾砚深飞快地洗完碗,把盆里的水往外一泼,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我去部队看看晨练情况。”
说完,他迈开长腿,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跨出屋门,仓皇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人一走,林晚意脸上的戏谑笑容立刻收了起来。
她走到桌边,将顾砚深给她的那个布包打开,把里面的钱和各种票券全部倒了出来。
几十块钱,加上一叠布票、粮票、工业券……在这年代算是一笔不小的资产,但距离她想要把这破屋子改造成温馨小家的目标,还差得远。
买木料要钱,买布料做隔断和窗帘要布票,买钉子铁丝都要工业券。
林晚意的手指在那些票券上轻轻敲击着,脑子飞速运转。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
她站起身,在屋里踱步,目光扫过每一寸空间。泥坯墙,破木窗,还有那张窄得只能容纳一个半人的木板床。
她走到灶台边,捡起一根烧剩下的、半截黑炭的木柴,然后就在空旷的泥土地上,蹲下身画了起来。
她画了一个简单的平面图。
用木板在床和外间之间做一个简单的隔断,既能保证隐私,隔断上还能做几个储物格。
墙上要钉几排木板当置物架,瓶瓶罐罐都能放上去。
最重要的是床,必须重新打一张,至少要一米八宽,不然那个一米九的男人天天睡得像根木头,迟早得掉下去。
蓝图有了,缺的是材料和劳动力。
劳动力现成的,就是那个落荒而逃的男人。
材料……
“笃笃笃。”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带着几分犹豫和试探。
林晚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炭灰,走过去拉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军嫂,梳着两条麻花辫,长相清秀,脸上带着几分局促不安。
林晚意认得她,是住在斜对门的李嫂。早上也是围观群众之一,但眼神里没有王嫂那种赤裸裸的嫉妒,更多的是好奇和羡慕。
李嫂的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两个鸡蛋。
“林妹子……我,我叫李秀娟,住斜对面。”李嫂看见林晚意,脸先红了,“早上听见你家真香……这是我家鸡刚下的蛋,你尝尝鲜。”
林晚意看了一眼那两个鸡蛋,笑了。
“李嫂,快进来坐,你太客气了。”
她热情地把人让进屋。
李秀娟一进屋,就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地面和桌子吸引了,昨天她路过时,这屋里还是一片狼藉。
“妹子你真能干,这才一晚上,就收拾得这么利索。”
“瞎拾掇罢了。”林晚意给她倒了杯白开水,“嫂子找我,不只是为了送鸡蛋吧?”
李秀娟的脸更红了,搓着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妹子,我就是想问问……你早上那粥和菜,是咋做的呀?我家那小子挑食得厉害,粗粮饼子看都不看一眼。”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还有他爸,前阵子训练把腰给扭了,队里的药也抹了,晚上还是翻来覆去地疼,唉。”
腰伤?
林晚意的耳朵动了一下。
她看着李秀娟脸上真实的愁苦,心里瞬间有了计较。
“嫂子,做饭的手艺是其次,主要是食材。”林晚意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行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玻璃药瓶,里面装着清澈的液体,“这是我从老家带出来的药酒,专门治跌打损伤、活血化瘀的,我爸以前常用,效果特别好。你拿回去给李大哥擦擦,每晚睡前用热毛巾敷一下再擦,保管有用。”
这当然不是药酒,而是她稀释了数倍的灵泉水。
李秀娟看着那瓶清亮亮的“药酒”,眼睛都直了。这年头,这种一看就不是凡品的私家药,比金子都精贵。
“这、这怎么好意思!太贵重了!”她连连摆手。
林晚意不由分说地把瓶子塞进她手里,又转身从包里,像是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根顶花带刺、绿得发亮的黄瓜。
“这个,给孩子当个零嘴吧。小孩子家家的,总吃粗粮也不行。”
黄瓜的出现,像是一记重锤,彻底砸晕了李秀娟。
她死死地盯着那根比她胳膊还直溜的黄瓜,口水不自觉地分泌。
“林妹子!你……你这是救了我们家大急了!这得多少钱,我给你!”她说着就要掏口袋。
“嫂子,你要是给钱,就是看不起我了。”林晚意按住她的手,话锋一转,“不过,我确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李秀娟拍着胸脯。
林晚意指了指地上的草图,有些“苦恼”地说:“你看,我想把这屋子改造一下,可手里没票,也买不到木料。我听说乡下好多人家都有不用的旧房梁、旧木板啥的,不知道嫂子家……”
“有!有!怎么没有!”李秀娟一听是这事,眼睛都亮了,“我家后院就堆了一堆!之前盖厨房剩下的,又厚又结实,我男人还嫌占地方,天天念叨着要当柴火劈了呢!你要多少,我让他全给你搬过来!还有砖头,也有!”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林晚意要的就是这句话。
“那可太谢谢嫂子了!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李秀娟拿着“神仙药酒”和“天价黄瓜”,兴高采烈、千恩万谢地走了。
没过多久,顾砚深顶着一身寒气从外面“检查晨练”回来。
他刚踏进院门,就看到一幅让他无法理解的画面——
斜对门的李营长,一个壮得像头熊的汉子,正吭哧吭哧地扛着一摞厚实的木板往他家院子里送,旁边还堆了几十块青砖。
顾砚深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军帽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疙瘩。
就在这时,屋门开了。
林晚意从里面走出来,她身上只围着一块布当围裙,脸上和手上沾了点灰,像一只刚打完滚的花猫。
她看到院里的木板和砖头,又看到门口站着的、一脸茫然的男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冲他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顾团长,欢迎视察工作。”
她的声音清脆又响亮,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狡黠。
“我们的家装工程队,现在就缺一个你这样的主力壮劳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