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林晚意身上,转移到了院门口僵立着的王嫂身上。那目光里,有探究,有惊讶,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王嫂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煞白转为铁青,又从铁青涨成了猪肝色。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被钉在原地,供人观赏。
“呵,有些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可不是嘛,自己没本事,就以为别人都是歪门邪道。”
人群里传来的窃窃私语,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耳朵里。
她再也撑不住,猛地一推挡在身前的人,几乎是屁滚尿流地逃离了现场。
“砰!”
王嫂一脚踹开自家房门,将手里的空水桶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正在桌边看报纸的丈夫李干事被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妻子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模样。
“你这是又跟谁吵架了?”
“吵架?我倒是想吵!”王嫂一拍大腿,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我没法活了!现在整个院子的人都看我笑话!李爱国,你再不管管,你老婆就要被人给欺负死了!”
李干事皱着眉放下报纸:“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王嫂抽抽搭搭地,把早上在林晚意家门口受的“奇耻大辱”添油加醋地哭诉了一遍。
在她嘴里,张嫂被一包冰糖收买,成了林晚意的走狗;李秀娟更是被“神药”迷了心窍,成了吹捧她的马前卒。
“……她就是个狐狸精!刚来几天,就把院里的人心都勾走了!用点城里来的破烂玩意儿,就把那些没见识的婆娘哄得团团转!现在好了,所有人都向着她,我倒成了那个恶人!”
她哭得声嘶力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干事听着,起初还有些不耐烦,直到听见“神药”两个字。
“等等!”他打断了王嫂的哭诉,身体前倾,眼睛里冒出精光,“你刚说什么?李秀娟家老周那扭了半个多月的腰,抹了一下就好了?比卫生队的红花油还管用?”
“是啊!那李秀娟跟疯了一样,举着个破瓶子满院子喊,生怕别人不知道!”王嫂恨恨地说。
李干事搓了搓手,脸上的表情从不耐烦变成了十足的贪婪。
他自己常年坐办公室,腰也不太好。这要是能弄到手,自己用,或者拿去孝敬后勤部的领导……那可是天大的人情!
“这东西……她是从哪儿弄来的?还有没有?”
王嫂看着丈夫那一脸算计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胳膊上。
“你还想着占便宜?你脑子被猪油糊了?那狐狸精的东西是白拿的吗?她今天能用药酒收买李秀娟,明天就能用别的东西把整个院子都变成她的人!到时候,人人都捧着她,我们家呢?就成了院里人人喊打的孤家寡人!”
这番话,总算让李干事清醒过来。
他脸色变了变,确实,如果人人都和新来的团长媳妇交好,就他家被孤立,以后传出去也不好听。
王嫂见他听进去了,立刻凑上前,压低了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老公,你是管什么的?你可是后勤科的干事!这个家属院里,谁家过冬不指望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阴冷的蛊惑。
“冬天的蜂窝煤,新发的棉被,仓库里那批刚到的东北大米……哪一样,不从你手里过?她男人是团长又怎么样?团长也得吃饭,也得取暖!你只要……按规矩来就行了。”
她刻意加重了“按规矩来”四个字。
“那批棉被里,不是有几床淋了雨的吗?那批煤,不是有好有坏吗?咱们不多拿多占,只是把那些‘次品’,优先分配给最‘需要’的人,谁能说出半个不字?”
“顾砚深……”
李干事咀嚼着这个名字,脸上的贪婪和犹豫,瞬间被一股阴狠所取代。
他永远忘不了,他那个在丰城中转站当副站长的表弟李长福。
顾砚深二话不说,直接上报军区纪律检查委员会。
那时候,他就觉得顾砚深这人,又冷又硬,不近人情。
现在,他自己铁面无私,婆娘却在后院用各种稀罕物搞特殊化,拉拢人心?
这是何等的虚伪!
新仇旧恨,如同野草一般在李干事心里疯长。
他“腾”地站起来,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报纸和茶杯都跳了起来。
“好!好一个顾砚深!他不是最讲规矩吗?行!从今天起,我就跟他好好讲讲咱们后勤部的规矩!”
李干事眼中闪动着报复的快意,一个阴损周密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他不会拒绝,也不会克扣。他只会“公事公办”。
他转身走到床尾的大木箱前,用钥匙打开了上面的铜锁。
箱子里,整齐地码放着几本册子。
他拿出其中一本墨绿色封皮的登记簿,翻到最新的一页。
那是下一批冬季物资的配给名录。
他的手指顺着名单滑下,很快便停在了一个名字上——“三团团长,顾砚深”。
那一栏后面,清晰地标注着:一级新棉胎一床,特供无烟煤五十斤。
这是团级干部的标准配额,挑不出半点毛病。
王嫂也凑过来看,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李干事拿起桌上的钢笔,拧开笔帽,蘸了饱满的墨水。
他没有划掉原有的配给,而是在最后一列窄窄的“备注”栏里,用他练了多年的、细小而工整的字迹,添上了一行字。
“b区库房潮湿,物资品相不佳,优先调拨。”
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登记簿“啪”地一声合上。
他转过头,对着王嫂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笑得像一只准备饱餐的豺。
“等着瞧吧。等下个月寒流来了,我看他那个金贵的城里媳妇,盖着发霉的被子,烧着冒浓烟的烂煤,还怎么当她那人人都羡慕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