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遭倾覆,但柳丞相定会给自己留下珍宝,若能得之,定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他顿了顿,眸光微转,“我昨夜观星,卦象虽隐,却指向京郊以南的隐龙山。”
“你亲自挑选精锐,秘密查探,务必找出柳家残余的动向,以及那笔宝藏的下落。此事,比北境更要紧。”
“属下明白。”问风肃然领命,躬身一揖,身形便悄无声息地退入书架后的阴影之中。
宫中,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宫人垂手侍立,屏息静气。
苏折雾已将晚膳布好,精致的瓷碟碗盏摆满了梨花木圆桌。
然而,沈扶寂那边却迟迟未传来任何新的指示或安抚,她心中那份不安逐渐扩大,心绪不宁。
在为洛烨盛一碗白玉静月汤时,一时神思恍惚,手腕竟是一颤,滚烫的羹汤随之泼洒而出,溅湿了洛烨明黄色常服的袖口,留下深色的水渍。
“奴婢失手,陛下恕罪!”苏折雾心中大惊,慌忙跪伏于地,额头触碰到冰凉的金砖。
“无碍。”洛烨并未动怒,反而伸手虚扶了一下,指尖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纤细的手腕,随即轻轻握住。
他看着她低垂的鬓角与散落的青丝,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亲近之意,“不过湿了衣袖,换下便是。倒是你,可曾烫着?”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带着探究。
男子温热的掌心传来,苏折雾只觉一阵寒意自脊背窜起,胃中也跟着隐隐作呕。
她不动声色地稍稍用力,将手收回袖中,眼帘低垂,避开天子的注视,声音平稳回道:“谢陛下垂询,奴婢无事。”
姿态恭顺,却透着疏离。
她悄然后退半步,重新拉开君臣之间的距离,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沈扶寂清冷的身影,想起他指尖微凉的触感。
唯有在他身侧,她方能感到片刻的安宁。
殿内熏香暖融,却让她觉得透不过气。
夜色渐深,月华如练,洒满宫廷殿宇。
一道黑影如夜枭般掠过重重殿脊,身形飘忽,巧妙地避开巡逻侍卫,最终轻盈地落在养心殿一侧偏僻的窗下,与夜色融为一体。
苏折雾正对烛独坐,铜镜中映出她略显苍白的容颜,日间种种与对未来的忧虑交织,难以入眠。
忽闻窗棂被极轻地叩响,三短一长,正是约定的暗号。
她心下一动,急忙起身,披上外衫走至窗边,指尖微颤地推开一道缝隙。
清冷的月光涌入,映出窗外那人清俊淡漠的面容,不是沈扶寂又是谁?
她连忙侧身让他进入。
沈扶寂身影一闪,已入室内,带来一丝夜风的凉意,他反手轻轻将窗户掩好。
“你……”苏折雾刚一开口,便被他揽入怀中,未尽的话语消散在他胸前。
熟悉的清冷气息,混合着淡淡的书墨与冷檀香,瞬间将她包裹。
她紧绷了一整日的心神,终是在此刻松懈下来,身体微微放松,轻轻倚靠在他胸前,汲取着这短暂却真实的安全感。
“宫中所传消息,我已收到。”沈扶寂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你做得很好。”
他松开手臂,自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瓷瓶,放入她微凉的掌心,“此物你随身携带,内有三粒丹丸,若遇紧急关头,或可暂保无恙。”
说罢,他执起她的手,就着烛光细细端详她的面容,目光掠过她的眉眼,似要确认她是否受了委屈。
片刻后,他忽然问道,语气里含着一抹微不可察的涩意,“今日,他可是碰触到你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处。
苏折雾微怔,随即想起白日里洛烨握住她手腕的情景,那不适的触感仿佛仍在,她轻轻点了点头。
沈扶寂眸色倏然一暗,眼底似有寒意掠过,旋即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抬手,用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她手腕上白日被触碰过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动作轻柔却执着,仿佛要借此抹去所有不属于他的痕迹。
两人目光相接,烛光在彼此眼中跳跃,皆看到对方眼中深藏的情意与无需言说的理解。
白日里的惊惧与隐忍,在这一刻的静谧相拥中,悄然消散。
他曾耗费无数心血布局,只为让她看清洛烨温和面具下的真实面目,却未料变故突生,她竟先一步香消玉殒。
那份蚀骨悔痛,迫使他寻遍古籍秘法,终觅得一线生机,行逆天之事,将她的魂魄引入这具名为“观雾”的躯壳。
“我父亲那边……”苏折雾低声问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中满是牵挂。
“不必忧心,”沈扶寂语气温和,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鬓发,“苏大人已在回京路途之中,我遣了心腹沿途护卫,确保万无一失。”
“算算日程,不日便可安然抵京。”
“多谢。”苏折雾眼中泛起淡淡水光。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沈扶寂指尖轻抚过她的脸颊,满含怜惜,“委屈你身处这龙潭虎穴之中,是我之过。”
他深知这宫墙内的凶险,远胜于战场。
翌日,天色未明,京城南郊十里亭外,出征的大军已然列队整齐,兵戈如林,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无数百姓扶老携幼,夹道相送,那震天的欢呼与祝愿,听在洛烨耳中,却像是一声声无情的嘲讽。
洛烨御驾亲临,仪仗煊赫。
他身侧,沈扶寂一袭深紫官袍,玉带束腰,立于百官之首,风姿卓然,神色淡漠。
“国师真是好手段。”洛烨望着下方士气如虹的军队,侧首对着沈扶寂,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番运筹,便让满城百姓都觉着朕先前犹豫不决,是怯战了。”话语中的讥讽,毫不掩饰。
沈扶寂的目光落在远方天际,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未听出那话中之刺,只淡然回应:“陛下过誉。臣所为,不过顺应天意民心,为陛下分忧。”
“倒是陛下,力排众议,启用杨将军这般忠勇之将,足见圣心独照,臣钦佩不已。”
他言语谦恭,却将“力排众议”四字咬得极轻,像一根针,不偏不倚地扎在洛烨心上。
二人言语间机锋暗藏,周围侍从皆屏息垂首,不敢多听。
吉时已到,号角长鸣,声震四野。
杨威翻身上马,动作利落,他朝着御驾方向遥遥抱拳一拜,随即高举长枪,枪尖寒芒一闪,声如洪钟,“开拔!”
战鼓擂动,大军如黑色潮水般缓缓前行,马蹄踏起滚滚烟尘,那浩荡的队伍沿着官道,最终化作天边一道细线,消失不见。
洛烨冷着脸,摆驾回宫。
沈扶寂则立于原地,衣袂飘动,直至烟尘落定,方才转身,步履从容地登上自己的马车。
车帘垂下,隔绝了外界一切,他闭目靠着车壁,面容沉静如水,无人能窥其半分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