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听见这话,深吸了口气,强撑着镇定道:“多谢……诸位壮士搭救。不知……诸位是奉何人之命?”
车外的人沉默了片刻,只道:“大人不必多问,平安抵达北境为重。”
说完,见周显听清俩人对话,眸色晦暗不明,便转身去收拾残局,救治伤员,布置警戒,一桩桩一件件,井井有条。
周显身上挂了几处轻伤,走过来,瞧着这些闷头做事的神秘人,又看看一地狼藉和死伤的护卫,脸色变幻不定。
他走到那为首的黑衣人跟前,抱拳道:“多谢诸位援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日后周某也好报答。”
那黑衣人瞥了周显一眼,目光在他血迹斑斑的铠甲和腰间那块代表洛烨亲军的制式腰牌上稍作停留,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分内之事,周副将不必挂怀。此地血腥气重,贼人虽退,难保不会折返。还请副将尽快重整队伍,救治伤员,我等会在外围警戒。”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却透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压。
周显心头一凛,知道再问也是徒劳,只得抱拳领命。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群人,他们行动时落步无声,配合默契,分明是经过严酷训练的死士。
究竟是谁的人?
柳大人在朝中早已失势,难道是他的旧部?
还是……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坐在主位上,风轻云淡便能搅动整个朝堂的身影,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可若是这样,又为何……
他不敢再往下深想。
当夜,残破的队伍在道旁背风处扎营。
那群神秘的黑衣人如鬼魅般散在暗处,构建了外围的防线,周显的人则紧张地守在内圈。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
接下来的路途,诡异地平静下来。
那批黑衣人始终不远不近地追着,如影随形。
每当周显试图以各种借口拖延行程,或是暗中规划偏离路线。
他们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或是“提醒”前方有流寇出没,或是“顺手”剿灭一两股不成气候的山匪,让周显所有的算计都化为泡影。
他心中憋闷如堵了块巨石,却又无计可施。
遥远的北境。
杨威的大军终于抵达了北疆大营。
边塞的风,即便在春日里也夹着刀子般的沙砾,刮在脸上生疼。
连绵的营垒在昏黄的天色下静卧,旌旗被风吹得有气无力。
前来迎接的将领们脸上堆着恭敬的笑,眼神深处却满是疏离和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不知能用多久的兵器。
杨威是直肠子,懒得同这些地头蛇虚与委蛇,简短寒暄后,便雷厉风行地接管帅印。
升帐点将,核查名册,清点粮草军械,恨不得将这十几万人的大营一夜之间翻个底朝天。
他牢记着洛烨的殷切嘱托,更忘不了临行前,沈扶寂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
那道目光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让他憋着一股狠劲,誓要在此地干出名堂,让朝中那些瞧不起他的酸腐文官们都闭嘴。
然而,北境军务积弊之深,远超他的想象。
将领们当面称是,背后阳奉阴违;账目看似清晰,细究之下却处处是窟窿;士卒看似剽悍,实则军心涣散,军纪松弛。
一连数日,杨威的脸色铁青如锅底。
他带来的亲兵不过区区数百,投入这十数万人的边军中,连个水花都见不着。
想要整肃?
谈何容易。
这日,他正对着几卷烂账大发雷霆,亲兵来报,陛下亲派的参军陆文远到了。
杨威精神一振,立刻道:“快请!”
陆文远是个三十出头的文士,面容清瘦,留着三缕长须,一身半旧的青衫让他看起来像个落魄书生。
唯独那双眼睛,沉静如深潭,偶尔闪过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觑。
他步履从容地走进帅帐,对杨威躬身一礼,不卑不亢,“卑职陆文远,参见大将军。”
杨威打量他几眼,见此人虽是文弱书生,气度却异常沉稳,心中先有了两分好感,想起陛下的叮嘱,语气也客气了些。
“陆参军无须多礼。陛下对参军可是赞不绝口,今后这北境的军务,就要多劳参军费心了。”
“将军言重,文远自当殚精竭虑,辅佐将军。”
陆文远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帐内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杨威眉宇间压抑不住的焦躁,心中已了然七八分。
杨威也不绕弯子,指着桌上的账册,怒气冲冲道:“参军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些!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本将想重整军纪,可那些老油条个个跟本将打太极,根本无从下手。参军可有良策?”
陆文远走上前,随意翻了翻账册,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将军初来乍到,威信未立,恩泽未施,若此刻便动用雷霆手段,只怕会激起兵变。”
“边军久驻苦寒之地,与京城不同,他们所求的,无非是吃饱穿暖和一条后路。将军,何不先从此处入手?”
杨威眉头一挑:“哦?细说。”
陆文远道:“眼下当务之急,并非查旧账,而是稳军心。将军可先拨出一部分粮饷,将历年拖欠的军饷补上一些,无需全数发放,足以显露将军的体恤之心。”
“其次,亲自巡营,探问士卒疾苦,对伤兵、老卒多加抚慰。至于那些贪墨舞弊、将领不法之事……”
他声音压低了几分,透出一丝冷意,“可暗中查访,先握住实据,再徐徐图之。况且边军之中,派系林立,将军或许可以……借力打力。”
杨威听得双眼放光,脸上怒气一扫而空,猛地一拍桌案,“参军所言极是!是本将太心急了!”
“好,就依参军之言,先收买人心,以后再收拾他们!”
在陆文远的谋划下,杨威一改之前的暴躁,开始有策略地笼络人心。
他虽是做做样子,但亲自巡营,与兵士同桌吃饭,倒也渐渐赢得了些底层军士的好感。
可他终究是刚直性子,面对某些将领的敷衍和贪婪,还是忍不住当面发作,冲突时有发生。
军中那几位资深将领,对他这个“空降”的大将军,面上愈发恭顺,背地里的微词和绊子却从未断过,依旧暗流汹涌。
杨威一头扎进军务的泥潭里,竟对陆文远丝毫没有怀疑,只当军中将领记恨,丝毫未曾察觉陆文远所献计策,只能让军中普通士兵感恩,而将领则更多厌恶。
就在杨威在北境举步维艰地试图打开局面时,深宫之中,另一场风波正在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