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进偏殿，昏黄的烛光在长廊上明明灭灭，衬得洛烨的脸晦暗不明，看不清神色。
养心殿偏殿，李福安见洛烨在殿门前止步，连忙上前，踮起脚。
“陛下——”
他才起了个头，便被身侧的洛烨抬手压了下去。
“别声张。”
洛烨的声音压得极低，脚步轻缓，衣摆扫过青石板，只留下细碎的轻响。
李福安心头一紧，连忙小跑着跟上，躬身细语，“陛下，若是不通报，恐怕观雾姑娘睡熟了，会怠慢陛下，不如……”
洛烨的目光落在那扇半掩的窗棂上，眸色沉了沉，语气淡淡道：“朕就看看，今日……她也是受委屈了，就不惊扰她了。”
两人敛声屏气，踩着廊下的阴影悄悄挪到屋门口。
未等洛烨站定，屋内便飘出细碎的交谈声，清晰地钻进两人耳中。
一道沉稳的男声，带着几分凝重，“重生一事，你我需得妥帖处置，洛烨既是已经产生了猜忌，那你在宫中便要格外小心。”
“我知道，死而复生，还是在别人的身体里，本就荒诞，就算有所怀疑，他也不会相信那些。”
熟悉的声音传来，洛烨意识到是观雾时，脚步越发沉重，如遭雷劈一般，愣怔在原地。
屋内的声音还在继续，洛烨的心却猛地沉到谷底。
“洛烨若是知道你就是苏贵妃，定然不会轻易放手，说不定还会逼你入后宫，能够遮掩便遮掩一二吧！”
洛烨眼眸微闪几下，只听见那道男声沉沉地吐出一口气，“都是我不好，若是我当初没有将你送入宫就好了。”
“可是如果你没有将我送入宫，那我可能还没放下他，你愿意？”
“不愿意，我想你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我，他不值得。”
沈扶寂难得认真，语气暧昧又温柔，眼眸深邃。
苏折雾望着他耳根子晕染开的红色，忍不住伸手轻触，温热的触觉让她忍不住笑出声。
伶仃般的笑声在屋内回荡，猝不及防扎进洛烨的耳膜。
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眼眸晦暗得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凌厉的目光狠狠剜了一眼身旁正要上前的李福安。
李福安浑身一僵，连忙捂住嘴，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洛烨放轻脚步，缓缓绕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往里望去。
烛火摇曳的光影里，苏折雾正依偎在沈扶寂怀中，侧脸柔和，而沈扶寂垂眸看着她，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顶，神情是洛烨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一刻，惊涛骇浪在洛烨胸腔里翻涌，原来他真的没有感觉错，她就是阿雾。
只有阿雾才会知道他那么多事情，也只有阿雾才会如此的聪慧……
可是为什么不要他了？
他当年只是迫不得已，他那么爱她，可是她却和沈扶寂这个狼子野心的勾结在一起？
她明明和沈扶寂不对付的，可为何这般？
滔天恨意，密密麻麻地啃噬着他的心脏，他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周遭的暮色冻结。
不愿再多看一眼这刺目的画面，洛烨转身便要离去，脚步却不慎撞到了窗下摆放的青瓷花盆。
“哐当——”
花盆落地的脆响打破了偏殿的静谧，屋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谁？”沈扶寂的声音瞬间变得警惕，他快速起身朝门口走去，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洛烨眸色一沉，拉着李福安迅速隐入长廊的阴影里。
沈扶寂推开门，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廊下只有晚风卷着落叶飘过，空无一人。
正疑惑间，一道黑影从墙角窜出，竟是一只黑猫，它瞥了沈扶寂一眼，便慢悠悠地朝着远处跑去。
“原来是只猫。”
沈扶寂松了口气，回头看向屋内的苏折雾，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阿雾，你先歇息，我暂且回去，后面再来看你。”
苏折雾点点头，眼底带着几分了然，“好，你路上小心。”
沈扶寂匆匆叮嘱两句，便转身离去，脚步刻意放得轻快。
苏折雾见他离开，想到刚刚的声响，又出来仔细看了片刻，确定周围无人后，这才回到屋内。
长廊转角处，洛烨见她回屋，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望着她的屋子，神色晦暗不明，心里惊涛骇浪。
李福安立在洛烨身后，只觉得周身的空气冷得瘆人。
洛烨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让他心脏紧紧绷紧，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浓，洛烨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朝着寝殿的方向走去。
那一夜，养心殿寝殿的烛火亮了通宵，洛烨坐在龙椅上，手中摩挲着一枚玉佩，脑海里反复闪烁着两张面孔。
一张是平日里温顺乖巧、眉眼间带着几分倔强的观雾，另一张是此刻依偎在他怀中、眉眼舒展的苏折雾。
两种截然不同的模样，交织在一起，他神情复杂，心中的恨意与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伤痛与庆幸，缠绕不休。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苏折雾便早早起身当值，端上龙袍朝着洛烨的寝殿而去。
她依旧是那副温顺的模样，垂着眼，轻声道：“陛下，该更衣了。”
洛烨抬眸看向她，目光深邃，带着几分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没等苏折雾反应过来，他便伸手一拉，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阿雾……”
洛烨的声音低沉而暧昧，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朕喜欢你，喜欢你弹琴、作画，喜欢你日日夜夜陪在朕身边。”
“喜欢你因朕忧愁而忧愁，高兴而高兴，阿雾，朕……想你。”
苏折雾浑身一僵，心底涌上一股浓浓的不耐。
随即涌上来的是错愕，弹琴？作画？
这是苏折雾会的，不是她观雾会的，她现在只是一介奴婢。
她下意识抬眸，想要从洛烨的脸上察觉出什么，见他面色上只有浓浓的眷念，高悬着的心终于沉沉落地。
还好只是将她当作替身，可又是这样，每次都是将她当作已逝去的苏贵妃。
她重生也摆脱不去他令人作呕的“爱意”，强压下心中的反感，抬手轻轻推了推他，语气敷衍。
“陛下说笑了，奴婢只是卑贱之躯，怎配得上陛下的喜欢，奴婢也不会弹琴、作画。”
“若是陛下有兴致，不如去后宫，娘娘们定会画出极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