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您放手去做即可。”沈淮川声音淡淡,仿佛药叟口中那形同废人的凶险预后不过是明日有雨般寻常。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炉子上咕嘟冒泡的药罐,“需要多久?”
药叟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吹胡子瞪眼:“多久?哼,先保住你小命再说!你底子都快被那虎狼药掏空了,虚不受补,猛药下去先死的就是你。得用温和法子先把窟窿眼儿堵上些。”他伸出三根手指,“至少三个月,每日药浴、针灸,辅以汤药,一丝不能错,一刻不能断。这期间,你最好窝在个老鼠洞里别见风,也别动气。”
他话是对沈淮川说,眼神却瞟向一旁的宋清雁,意思很明显,这尊大佛得有人寸步不离地伺候看守。
宋清雁立刻道:“我能做些什么?”
“你?”药叟哼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拍在石桌上,“照着这单子,去把这些药材备齐。记住,分量、年份、产地,差一丝一毫都不行。尤其是这几味主药,”他枯瘦的手指重点戳了戳纸上几个名字,“市面难寻,多是贡品或是各家秘藏,能不能弄来,看你们本事。弄不来,一切休提。”
宋清雁拿起药单,只看一眼就觉头皮发麻。上面许多药名她知道,极度昂贵有价无市,要求更是苛刻至极。
沈淮川却只是扫了一眼,便随意地将药单折起收入袖中。“就这些?”
“就这些?”药叟差点跳起来,“小子,你当这是菜市场买萝卜?三个月内备不齐,你就等着……”
“知道了。”沈淮川打断他的喋喋不休,站起身,“何时开始?”
“药材齐了,老夫自会现身。”药叟没好气地摆摆手,又开始赶人,“行了行了,看完了就走吧,别耽误老夫扇扇子。”
沈淮川也不多言,微微颔首,转身便走。宋清雁连忙向药叟行了个礼,快步跟上。
走出那扇破旧木门,重新站在僻静的巷子里,宋清雁只觉得方才一切如同幻梦。她看着沈淮川平静无波的侧脸,忍不住问:“王爷,那药单……”
“阿亦会去办。”沈淮川脚步未停,语气寻常得像在说明日膳房添道菜,“世上无难事,只怕有银子。若银子不行,那就换别的法子。”
宋清雁瞬间闭嘴。也是,她在这瞎操什么心,这位主儿可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
“那疗期间,您真能……”她迟疑着,想象不出沈淮川形同废人、老老实实是什么模样。让他三个月不动用内力、不见风、不动气?这比集齐药材似乎更难。
沈淮川侧过头看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怎么?担心本王做不到?”
“不是!”宋清雁立刻否认,小声嘀咕,“我是怕您憋不住。”
沈淮川轻笑一声,笑声在空巷里显得格外清晰。“憋不住也得憋。”他目光投向巷口隐约可见的街市,“况且,本王病重,不是沈故想看到的吗?”
宋清雁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是了,他若真的开始治疗,变得虚弱不堪,正是降低皇帝戒心、麻痹太子的绝佳时机。那些暗地里的动作,反而更能方便进行。这治疗,于他而言,竟也是一步棋。
两人沉默地走回约定的巷口,那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已悄无声息地停在那里。阿亦如同雕塑般坐在车辕上。
回府的路上,车厢内依旧寂静。
马车驶入王府侧门,刚停稳,沈淮川便睁开眼,眸中已无半分倦怠,清明锐利如常。他下车,对迎上来的阿亦道:“药单。”言简意赅。
阿亦从袖中取出方才沈淮川递给他的药单副本,显然主仆二人早有默契。沈淮川看都未看,只吩咐:“不惜一切代价,尽快。”
“是。”阿亦应声,目光快速扫过药单,即便以他一贯的面无表情,眉头也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显然也知难度极大。
说完,他便带着阿亦径直往书房走去,显然要立刻部署筹措药材之事。
接下来的几日,王府表面一切如常,但宋清雁能隐约感觉到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阿亦时常不见踪影,沈淮川的书房时常亮灯至深夜,往来传递消息的心腹脚步匆匆。
她谨记沈淮川的“安分”指令,除了偶尔去账房看看,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心里却像揣着只兔子,七上八下。她既盼着阿亦他们能顺利找到药材,又害怕治疗开始后沈淮川真的要面对那“形同废人”的阶段和未知的风险。
这晚,她正对着一本账册发呆,春桃悄声进来:“娘娘,王爷那边传话,让您过去一趟。”
宋清雁心中一紧,立刻起身。到了书房,只见沈淮川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指尖按着眉心,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案上放着一封展开的信笺。
“王爷?”宋清雁轻声唤道。
沈淮川抬起头,看到她,将案上的信笺往前推了推:“看看这个。”
宋清雁上前拿起信笺,是宫里的消息。皇帝听闻淮王“旧疾复发,卧床不起”,特意“恩准”他安心静养,不必上朝,不必参与任何宫宴,甚至体恤地表示,若府中药材短缺,可尽管开口向内务府支取。信末,还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太子殿下甚是关切皇叔病情,不日或将亲自过府探病。这看似关怀的旨意,实则是试探和监视。皇帝不信沈淮川真的病重,太子更是想来亲自确认。
“你怎么想的?”宋清雁看向沈淮川问道。
“无妨。”沈淮川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们想看,便让他们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宋清雁身上,忽然道,“治疗明日开始。本王会移居府中暖阁,对外称病情加重,需绝对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宋清雁屏住呼吸,等着他下一句话。
“这期间,”沈淮川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来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