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空气里突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像是有什么东西切断了原本连贯的风声。
佐藤光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那张刚刺满孔洞的卡纸被她迅速滑进石台下方那道用来排水的暗槽里。
她看不见,但皮肤表面的汗毛已经在报警——有人来了。
不是一个,是三个。
脚步声极轻,落地时几乎没有重心起伏,这不是普通人走路的方式。
左前方十一点钟方向,正后方六点钟,以及右侧两点钟。
他们没有走神社原本的参道,而是踩着野草和碎石,呈扇形包抄上来。
这也不像是羂索那种带着腐臭味的傀儡,这股气息更干净,也更冷漠,是职业清道夫的味道。
佐藤光没有转身逃跑,那种反应只会坐实心虚。
她反手抓过手边那瓶还剩一半的铁粉溶液,故意手肘一抖。
“哐当。”
玻璃瓶砸在石阶上,并没有碎,但瓶塞被磕开了。
刺鼻的铁锈味和化学试剂的酸味瞬间盖过了雨后的泥土腥气。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慌乱地蹲下身,双手在湿漉漉的台阶上胡乱摸索,指尖沾满了黑红色的液体,嘴里含混不清地咒骂着自己的笨拙。
包围圈在十米外停住了。
雨幕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几秒钟的死寂。
“目标仍在原地,正在进行某种……化学实验。”
左前方传来一声极低的耳语,那是骨传导耳麦特有的闷响,“未发现外部通讯设备,未接触特级咒物。警报解除。”
布料摩擦声远去。
他们撤得很快,像是一群对毫无威胁的猎物失去兴趣的野狗。
直到那股压迫感彻底消失,佐藤光才缓缓直起腰。
她甩了甩手上的污渍,并没有去捡那个瓶子。
她的右手拇指指腹死死抵着左手手腕内侧的一块旧伤疤——那里贴着藤原静给她做的微型震动贴片。
一长,三短。
这是最高级别的预警。
紧接着,贴片开始以一种极其复杂的频率震动,那是摩斯电码的变体。
“高专的人来了。只有这一个。但他手里拿着你的画像。”
佐藤光的呼吸停了一拍。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神社的空气突然变得干燥起来,那种湿冷的霉味被一种甚至带着点甜腻气息的清爽感强行挤了出去。
不是风吹散了云,而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本身的存在感,排开了这方天地的自然法则。
佐藤光甚至不需要听脚步声。
在这个世界上,能把空气变成这种质感的人,只有一个。
“真狼狈啊。”
那个声音在她身前三步的地方响起,轻浮,随意,听不出半点恶意,却让人浑身发冷,“虽然听说过‘盲眼的预言者’这种设定很时髦,但把这里弄得像个屠宰场,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五条悟站在石阶下。
他没打伞,那一头白发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墨镜遮住了那双能看穿一切的“六眼”,但他此时并没有看佐藤光,而是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卷东西。
那是一卷泛黄的、边缘已经碳化的帛布。
“老橘子们把它藏在忌库的最深处,连我都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五条悟随手一抖,那卷古旧的布帛在空中展开,发出一声脆响。
虽然看不见,但佐藤光听到了布料展开时那种沉重的质感。
“画面很有意思。”五条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但这笑意没有到达眼底,“一个背对着众生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支奇怪的笔,正站在一面湿漉漉的墙壁前画画。旁边有一行很有趣的题注——‘灾厄开启之刻’。”
他顿了顿,往前迈了一步,鞋底碾过地上的碎石,“佐藤小姐,虽然画风是几百年前的,但那个女人的背影,和你现在一模一样。甚至连你刚才用来扎破手指的那根针,上面的纹路都画出来了。”
佐藤光藏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攥紧。
那是她刚才用来绘图的针,那是她从现代黑市买来的工业制品,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几百年前的古画里。
“他们让你来杀我?”她开口了,声音沙哑,是被烟熏坏的嗓子。
“不。”五条悟把残卷随手卷起来,像拿一份报纸一样夹在腋下,“他们给了我一个路线图。说是只要跟着你的‘预言’走,就能找到羂索的巢穴。他们想让我测试你,或者说,逼你再次画出那个‘未来’。”
就在这时,佐藤光手腕上的震动再次传来。
这次更加急促。
藤原静截获了数据——高专上层给五条悟的任务代号是“夜枭”,那条所谓的“路线图”,完美避开了所有的安全屋,直插羂索布下的死局。
那是让她送五条悟去踩雷,也是在逼她用预言能力“排雷”。
这是一场必须要输的赌局。
如果她预言准确,高层就会坐实她的威胁性;如果她预言错误,五条悟就会陷入陷阱,而她作为“误导者”必死无疑。
“我不画那个。”
佐藤光突然蹲下身。
她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刚才那个摔破的玻璃瓶。
“哦?”五条悟挑了挑眉,“拒绝最强的委托,可是很危险的。”
“我不画路线。”佐藤光捡起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那是瓶底最厚实的一块,“因为在那张古画里,那个女人根本没画完,对吧?”
五条悟的墨镜微微下滑了一点。
确实。那幅画只有起笔,没有落笔。
佐藤光没有再说话。
她用那块沾着铁锈液的玻璃碎片,狠狠地在身侧的石灯笼基座上刻下了一道痕迹。
刺耳的摩擦声在空旷的神社里回荡。
她没有画连贯的画,而是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陶片、一片从树上剥下来的烂树皮、还有这块玻璃碎片,分成了四个部分。
她在陶片上刻了一只断了翅膀却还在飞的鸟。
在树皮上刻了一把断裂的钥匙。
在玻璃上刻了一只倒映着钟楼的眼睛。
“如果想知道未来。”佐藤光把刻好的陶片随手扔进了旁边的泥坑里,那动作轻蔑得像是在扔垃圾,“就别站在天上往下看。你需要像瞎子一样,去摸。”
五条悟看着那个在泥水里翻滚的陶片,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个真正愉悦的、发现了新玩具的笑容。
“这就是你的条件?”他没有用术式去取,而是弯下腰,那件昂贵的高专制服沾上了泥点。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从浑浊的泥水里捏起了那块粗糙的陶片。
指腹擦过陶片表面那只歪歪扭扭的断翅鸟。
“通过这些垃圾,拼凑出一张地图?”五条悟把陶片举到眼前,透过墨镜看着上面的刻痕,“你想让我当一只……瞎了眼的乌鸦?”
“乌鸦不会告诉你哪里安全。”佐藤光已经站起身,那是逐客的姿态,她背对着五条悟,瘦弱的脊背挺得笔直,“它只会告诉你,它在哪堆尸体上活下来了。”
五条悟并没有生气。
他将那块陶片随手抛起,又稳稳接住。
“有点意思。”
他转身,大步向山下走去,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佐藤光挥了挥手里的残卷,“那我就陪你玩玩这这种低效率的游戏。不过,如果下一块碎片太难找,我可是会收费的。”
看着那个最强的背影消失在鸟居的尽头,佐藤光靠在冰冷的石灯笼上,整个人几乎虚脱地滑落。
而在几公里外的港区,一间漆黑的监控室里。
小野寺律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五条悟的光点。
那个光点没有按照高层预设的“夜枭”路线移动,而是突然拐了一个诡异的直角,冲向了涩谷区最混乱的一片老旧街区。
“棋盘动了……”小野寺律的声音在颤抖,带着一丝兴奋,“那家伙,真的走进了她的画里。”
半小时后,涩谷区,原宿儿童公园。
这里的滑梯已经生锈,沙坑里长满了杂草。
五条悟站在一棵巨大的樱花树前。
树干上有一块树皮微微翘起,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里有人为撬动的痕迹。
他伸出手,指尖扣住那块树皮的边缘,微微用力。
“咔嚓。”
树皮剥落,露出里面用炭笔画在木质纤维上的一个黑色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