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澈终于转过头来，那双深邃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有病？”
这反应，让胡婉婷心头一跳。
正常的人早该发问了，可他偏偏这么淡定。
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
她暗暗握紧了拳头，好啊，遇到对手了。
这人的心思深沉得可怕，连这些暗号都能面不改色。
尉迟澈望着她，不禁蹙眉。
这女人，莫不是中了邪？
……
新昌县不愧是郡主的封地，街道整齐，市面瞧着也还算繁华。
郡主府坐落在县城最好的地段，高门大院，气派得很。
胡婉婷作为东道主，将慕朝歌一行人安置在了府中最好的客院。
慕朝歌负手站在客房的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
她侧头对身边的尉迟澈低声道：“地方安排好了，人也撒出去了，剩下的戏，可就看你的了。”
尉迟澈慵懒地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点调侃：“放心，骗个心思浮动的穿越者，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对自己此刻要扮演“拥有系统的穿书者慕朝歌”这个角色，还是很有几分兴味。
慕朝歌点点头，随即抬高声音，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朕看新昌县治理得井井有条，想要去县衙看一看，与本地的官员叙话。爱妃今日车马劳顿，便在府中好好歇息吧。”
这话，明面上是体恤，实则是按计划给尉迟澈创造单独行动的空间，方便“鱼儿”上钩。
尉迟澈微微屈膝，柔声道：“臣妾领旨，谢皇上体恤。”
慕朝歌便带着一批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郡主府。
府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胡婉婷在自己房里坐了一会儿。
皇帝不在，慕朝歌独自留在客院，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之前在“慕妃”手里没讨到好，反而被对方几句话戳破了心思，一直心有不甘，也想再探探虚实。
如今机会来了，她决定再去会一会。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带着贴身丫鬟，往客院的方向溜达。
快到客院时，她远远瞧见那一抹窈窕的身影正独自一人，心事重重地往后花园那片假山的方向走去。
胡婉婷心中一动，立刻对丫鬟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随便走走。”
丫鬟会意，停下脚步。
胡婉婷则放轻了步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只见尉迟澈走到了假山深处，那里有个凉亭，十分僻静。
他并没有走进亭子，而是在一块太湖石后站定了脚步，那里正好是个死角，从外面很难发现，但声音却能隐隐从里头传出来。
胡婉婷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近，躲在了另一块石头后面，竖起了耳朵。
起初，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
就在胡婉婷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她听到尉迟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不像是在跟人说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者说，是在跟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交流。
“系统，扫描一下周围，安全吗？”
短暂的沉默后，他继续自说自话：“嗯，安全就行。能量恢复得怎么样了？这个世界的崩坏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
“胡家？晋王？那些都只是小麻烦。关键是这个世界的支柱，尉迟澈的帝位必须稳固。否则，数据一切归零，所有人都得玩完。”
假山后的胡婉婷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世界崩坏？数据归零？所有人玩完？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她的心怦怦直跳。
接着，她又听到尉迟澈叹了口气：“我知道任务艰巨。谁让我是绑定了你这个修正系统的穿书者呢？原主慕朝歌的意识早就消散了，现在由我接管这具身体，也是为了完成任务。还好尉迟澈本人还算配合，虽然过程曲折了点。”
穿书者！系统！任务！
这几个关键词像惊雷一样，在胡婉婷的脑海里炸开。
她瞬间联想到了自己看过的无数网络小说！
难道她生活的这个世界，竟然是一本书？而那个慕朝歌，根本不是原来的慕家嫡女，而是一个带着任务进来的穿书者？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过去十年来作为穿越者的那点优越感，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她以为自己拿了女主剧本，结果发现世界可能只是个舞台，甚至随时会塌？
“已经查过了，”尉迟澈的声音再次传来，“新昌郡主胡婉婷，灵魂的波动确认，属于非法闯入的‘普通穿越者’，并没有检测到系统绑定痕迹。”
胡婉婷心里一凉。这是在说她吗？
她不是独一无二的气运之女？
“她对任务有影响吗？”
“暂时影响不大。一个没有系统的穿越者，翻不起太大浪花。心思都在争权夺利和回到原来的世界上。执念很深。”
回家！
胡婉婷穿越过来十年了，从最初的恐慌到后来的适应，但内心深处，对现代社会的思念，对亲人对原来那个熟悉的世界的渴望，突然涌上心头。
“嗯，我知道。等我完成修正任务，稳定了位面，就能用积攒的积分兑换返回通道。到时候，自然也能带上她这种‘意外闯入者’，算是做件好事，避免她跟着世界一起毁灭。”
“好了，能量消耗有点大，先下线吧。得去应付那个胡婉婷了……”
假山后的声音停止了。
胡婉婷背靠着假山石，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不是害怕，是激动，是狂喜！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一切的真相是这样！
这个世界是个快要完蛋的小说世界！
慕朝歌这个穿书者是来拯救世界的！她手里有能回家的方法！
自己之前还在她面前炫耀，还想争夺皇后之位？简直是井底之蛙，不知死活！
跟世界毁灭相比，当皇后算个屁啊！跟回家相比，胡家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慕朝歌有办法回家！
而自己，只要抱紧她的大腿，协助她完成任务，就有可能搭上顺风车，回到现代！
几乎是在一瞬间，胡婉婷就做出了决定。
什么胡家，什么晋王，什么皇后梦，统统见鬼去吧！她要弃暗投明！她要紧紧跟在慕朝歌身边，不惜一切代价获取她的信任！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深吸一口气，从假山后转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朝着正准备离开的尉迟澈走去。
“娘娘请留步！”胡婉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尉迟澈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意外：“郡主？你怎么会在此处？”
他心中暗道，鱼，上钩了。
胡婉婷走到他面前，没有绕任何圈子，直接行了一个大礼：“婉婷之前多有冒犯，直至方才偶然听到娘娘与‘那位’对话，才知道天地之大，自身十分渺小！”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尉迟澈：“求娘娘给婉婷一个机会！婉婷愿效犬马之劳，助娘娘完成大业！只求事成之后，娘娘能念在婉婷的功劳，给婉婷指一条回家的明路！”
尉迟澈看着眼前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新昌郡主，心中满意。
慕朝歌分析的没错，对于这种穿越者，“回家”果然是最大的诱惑。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挑眉，露出一抹笑容：“哦？郡主倒是耳聪目明。既然如此，那便要看郡主接下来的诚意了。”
胡婉婷闻言，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连忙道：“婉婷明白！一定不负娘娘期望！”
……
第二天。
郡主府客院里，尉迟澈正拿着一把小银剪，有一下没一下地剪着一盆兰草的枯叶。
脚步声由远及近，这次没有刻意隐藏。
他抬眼，看见新昌郡主胡婉婷独自一人走了过来，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骄横。
“娘娘。”胡婉婷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好，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也比往日温柔了些。
尉迟澈放下银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胡婉婷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
那香囊的用料是上好的杭缎，绣工精巧，上面绣着一对鸳鸯，配色略显稚嫩，边角也有些微微磨损，看得出是有些年头的旧物了。
“娘娘，”胡婉婷双手将香囊奉上，语气诚恳，“此物，是婉婷偶然得到的，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交给娘娘处置最为妥当。”
尉迟澈接过香囊，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刺绣，眼神微动。
他虽然不精通女红，但也看得出这个绣样带着少女怀春的意味。
“这是？”他抬眼，看向胡婉婷。
胡婉婷压低声音：“这是慕家大小姐……哦，就是您如今这身体的原主，慕朝歌小姐，在她十三岁年纪，亲手所绣的。据知情人所言，她当时是打算送给晋王殿下的。”
尉迟澈眉头一挑，心里立刻明白了这玩意的潜在危险。
一个大家闺秀亲手绣的香囊，赠送对象还是如今与皇帝不对付的晋王，这要是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确实够喝一壶的。
他那位皇弟，为了给他添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这种东西都能翻出来。
胡婉婷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表忠心：“这种东西如果落在居心叵测的人手中，编排慕小姐与晋王旧情难忘，甚至暗通曲款的谣言。足以让陛下与娘娘之间生出嫌隙，更会污了娘娘的清誉。婉婷将香囊交出，一是表明合作的诚意，二也是希望娘娘能提前防范，不要着了小人的道。”
尉迟澈将香囊攥在手心，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问道：“郡主如今，倒是替我考虑得周全。”
胡婉婷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无奈：“不瞒娘娘，婉婷之前确有过痴心妄想，但更多是身不由己。如今得到娘娘指点迷津，那深宫后院，勾心斗角，哪有在我这新昌封地逍遥快活？婉婷别无他求，只愿能安稳度日，将来如果能得偿所愿，返回故乡，便是天大的福分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不想入宫争宠是真，想回家更是真，但“逍遥快活”背后，自然也有别的心思。
尉迟澈当然知道她心中小九九，但目前看来，她的投诚是有价值的。
他微微颔首，将香囊收起：“郡主的心意，本宫知晓了。此事，本宫会处理。你诚心合作，之前的恩怨便揭过不提。日后该如何，想必郡主心中有数。”
“婉婷明白！一定以娘娘马首是瞻！”胡婉婷连忙应下，心里松了口气。
这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
另一边，新昌县街头。
慕朝歌一身常服，扮作富公子的模样，带着几位同样便装的大臣在街上溜达。
户部尚书季晟辙、大理寺卿郑武当、礼部尚书姚庆临跟在身后。
季晟辙此刻正拧着眉头，低声道：“皇……公子，新昌郡主，的胡家的女儿，昨日那么嚣张，今日却十分安静，老臣的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啊。”
他担心胡婉婷憋着什么坏水。
郑武当面容严肃，接着道：“季大人所言极是。胡家与晋王牵连甚深，这一回让郡主接待，恐怕不是好意。公子还需做好防备。”
他习惯性地想捋胡子，发现今天没带官帽，胡子也修得整齐，只好讪讪放下手。
姚庆临则小声提醒：“公子，您入住郡主府，是否应该更加显得有天威一些？像现在这样微服私访，虽然是为了体察民情，但，也失了威严啊。”
慕朝歌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担忧，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温暖。
她停下脚步，拿起路边摊子上的一个手工编织的蝈蝈笼子看了看，又放下，语气轻松地对三位说：“几位爱卿不必忧心。不过是个被惯坏了的小姑娘，外加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罢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对付她，朕自有妙计。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见效了。”
三位大臣见她气定神闲，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皇帝有什么“妙计”，但看他这么有信心，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季晟辙立刻反应过来，胖胖的脸上堆满笑容，声音洪亮：“公子胸有成竹！老臣佩服得五体投地！有公子在，什么牛鬼蛇神都不足为惧，此乃我大殷之福，万民之幸啊！”
这马屁拍得真响。
郑武当一看，怎么能被比下去？
他赶紧清清嗓子：“公子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历代的圣君，恐怕都不过如此！臣等能追随公子，实乃三生有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