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问过刘家的事,赏赐了贾璋,又召来府上负责处理文书的程羽。
他是前朝进士出身,魏王对他的态度也颇为尊重,并不以平常幕僚视之。
“我已经向皇兄请旨,不日将有诏书下达,征辟先生为中书舍人。”
程羽刚听这句,不是喜出望外,而是心头一震,觉得有些棘手。
他闻弦歌而知雅意,魏王启用自己,想在中书门下打入一颗钉子,用来监视和制约那位大相公刘仁辅。
当年皇帝还是庄宗麾下一名将领的时候,刘仁辅就是他的掌书记,而魏王当时还是跟随兄长的病弱少年,三个人经常窝在一个帐篷里吃肉喝酒。
当时亲密无间的三个人,如今成了皇帝、亲王、宰相,却反而回不到最初的默契与信任了。
皇帝对弟弟的信任一如既往,对刘仁辅也仍然重用,而魏王和刘仁辅之间,这些年却生出了好些嫌隙。
两人政见多有不同,性情也差异很大,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而在于彼此的身份和职权其实是有所重叠的。
刘仁辅身为东府大相公,真正意义上的首相,乃是朝臣之中的第一人;而魏王身为皇帝最信任的弟弟,时常在他出外征战时担任监国之职。监国者,国之隐储也。
用老百姓的俗话说:谁才是皇帝之下说话最管用的?
魏王平时行事作风霸道犀利,刘仁甫却是老谋深算,两人暗中已经交锋数次,基本以魏王占了上风而告终。
皇帝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也没有罢相的意思,这就是对刘仁辅最大的支持。
“恕臣直言,殿下是信不过那位大相公吗?”
程羽问得直接,魏王答得也很干脆,“刘仁福不至于通敌卖国,但是……比起忠于我皇兄,他更看重自己身为百官之首的威福权柄。”
程羽立刻明白了:这位刘大相公是历代文臣的老毛病发作:一旦为相,不仅要为良相,而且要将相权从皇权下独立出来,形成一种制度和惯例。
说白了,刘仁辅不是为自己而争,而是为后世百年的文臣宰辅争这份体面和权力。
而魏王身为监国,甚至是作为皇帝的“影子半身”,当然看不惯他有这样的想法。
对此,程羽还有不同的想法:都是皇帝之下的第二人,哪怕是出于避讳,两人既不应该,也不可以关系很好。如今这般互生嫌隙、针锋相对,对皇帝来说也更安心。
这并非是他要怀疑魏王要谋反,或是刘相要擅权,而是出于权术制衡的必然。
程羽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这么多的想法,面上却是丝毫不露,“殿下欲任臣为中书舍人,可是光凭臣一人之力,只怕不能牵制刘大相公。”
“只需盯着他,有消息及时通报即可——皇兄远征在外,我怕中书省从中弄鬼。”
魏王停了一下,有些犹豫,终究还是说了:“若真的有事,你去找给事中卢义川,他知道该怎么做。”
程羽瞬间瞳孔收缩,震惊不已。
大周王朝立国后,为防范宰相权力过重,赋予了给事中“封驳之权”。
“封”指封还词头:在诏书正式用印下发前,必须经过给事中审阅。若给事中认为该项任命或政令不当,有权将“词头”封还,拒绝签字下发,并要求皇帝和中书省重新考虑。
“驳”指驳正违失:对于已经下发到门下省的正式诏书,若是给事中发现有违制、失误或不妥之处,有权写下驳正意见,将诏书退回中书省修改。
卢义川博涉经史,喜任术数,于庄宗时期授秘书郎、集贤校理,迁左拾遗、集贤殿修撰。
这么一个老资格的大学士,被皇帝任命为给事中,本身就是用来约束刘仁辅的。然而魏王竟然在不声不响中将他拢在袖中,且能随意差使?
程羽对魏王的手腕和心机不禁深深佩服。
“孤并不是要背着皇兄做什么,而是怕皇兄对他们太过宽仁,到头来反遭其害。”
魏王似乎是在解释,也像是在自语。
“皇兄要做天下人的圣君,所以他宽仁大度。孤宁愿做一柄狠毒无情的刀,提前替他将所有危险一一除去。”
程羽告辞离去,魏王却有些唏嘘。
如皇兄前日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若是能拿捏到此处,才能让他顺从听命。他也是苦心造诣了许久,才拿捏住了卢义川。
至于刘仁辅,将来也难逃他的掌心……魏王想起被自己称为大嫂的刘夫人郭氏,不禁露出微笑来——
谁能料到,在外说一不二、威风八面的刘大相公,竟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妻管严呢?
魏王有些踌躇满志,却又一下泄气了:他能让所有人为己所用,唯独那个可恶的女人……
他有心想让她多吃点苦头,在无尽绝望的囚牢中多受些磋磨,然而,他的脚却背叛了自己的意志,不自觉的朝着武德司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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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司的囚牢里,永远是那般昏暗的灯光。时间在这里也仿佛停止了流动。
魏王一眼看到那女人蜷缩在墙角,身上披着的正是自己那件大氅。
他目光因此而变得柔和,甚至有一种隐秘的自得——
她全身上下都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中。
随着他的脚步声,她猛然惊醒。
魏王俯下身,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起:“听说你吃得很少,是想绝食以明志吗?”
她仍是沉默以对,魏王作势要剥开这唯一的一件蔽体之物,“穿着孤的衣服,却这般不理不睬,太没良心了吧?”
他停住手下的动作,却摸了她的眼,“你的眼神又在骂我无耻。”
他低笑出声:“反正已经被你骂过这么多回了,不如这次……孤就无耻到底了。”
他的手伸入衣料内侧,比前日更为热烫,她拼命推拒却不得其法。
极致的愤怒在她眼中燃烧,随后却化为轻蔑和决然:“你到底是在逼供,是为了一逞私欲?”
“当然是后者了——你都说了宁死不招,孤对你难道还会有什么期待?”
魏王的话简直要把人气吐血,“你现在也只剩下伺候人这点价值了——你不愿意招,自然有人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