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万籁俱静,鬼色森森,李琰这一句清晰果断,黝黑双眼中仿佛蕴藏万千神异。
臧少陵不禁打了个寒战。纵然心头有许多疑虑,她也没有再问,而是跳入深坑中,拿起铲子开始挖了起来。
尸骨所出的泥地有一个隐约的印子,微弱的虫鸣声显得四周更加寂静……就算臧少陵这种受过训练的,此时也是双手微微汗湿。
李琰提了盏马灯跳下来为她照明,却仍然看着她忙碌,没有上前帮忙。
因为“亲生父亲“之死,她虽然未服重缟,也是一身素衣,若是沾上泥土草屑,魏王必会有所怀疑。
臧少陵挖了大半个时辰,夭边已经露出了几丝青白曙光。
臧少陵有些发急,手下用劲,铁铲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珰的一声。
“轻一些,别弄坏了。”
李琰拿着马灯过来照亮,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个黏糊糊烂了大半的圆形物体。
“这是什么?”
臧少陵有些不解。
“这就是军中所谓的‘皮栲栳’。”
栲栳本是用柳条编成的容器,用皮仿制或包裹,就成为坚固的行军储物袋。
因为外层的皮革是被风干硝制过的,所以埋在地里十几年也没有完全腐烂。
“这是当年沈耘意随身带着的物件。”
李琰开始讲述另一个故事——是魏王、三法司的刑讯高手没有审出来的:因为就连沈家所有人都不知道。
这是一个死者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随他一起沉埋地下的秘密。
“其实,沈耘意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他发现亏空三万两后,并没有急着向皇帝申辩,而是彻查自己帐下。发现两个弟弟惹下滔天大祸之后,他虽然督促他们去自首,却也准备了三件天大的功劳来献给皇帝,希望能赎回他们的罪过。”
“为了完成这三件事,他一直在外奔波忙碌,直到元宵前一天才匆匆赶回家。”
“他对母亲是一片孝心、对弟弟们们谆谆教诲,可惜遇到了一家子豺狼虎豹,将他的心意践踏殆尽。”
“他到了家中,只来得及说了第一件事:就是他经过寻访,终于找到了一位义士流落在外的妻女。那人妻子贫病交加已经逝去,只剩下一个四岁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的父亲是军中一个普通的队正。在皇帝遭遇刺杀时,他奋不顾身上来挡了一下,使得那件邪物并没有完全刺中皇帝的要害。可以说,他是真正救了皇帝一条命。”
“这人死前唯一的遗憾是当年逃荒时,妻女跟他失散,一直都生死不明。”
“沈耘意费尽心思终于把他的女儿找到,希望可以在皇帝面前求得宽恕,赎回两个弟弟的罪过。但他才跟太夫人说完,就遭到家里所有人痛下杀手。”
“这是他原本想献给皇帝的第一件功劳。”
“所以,沈耘意当年带回来的小女孩不是他的什么外室所出,而是对皇帝有救命之恩的英烈之后。”
“太夫人为了掩盖他们当晚争执杀人的真相,就欺骗所有人沈耘意在外面有了个外室,这小女孩就是私生女,他是为此争吵才引得旧伤复发。”
“这女孩一直被他们骂成灾星,长年关在一个冷僻的院落里,直到现在都没什么人理会。”
臧少陵面露不忍之色,李琰安慰道:“放心吧,魏王也知道太夫人那个老虔婆嘴里没两句实话,会反复逼供她的。过不了多久,她的身份就会公之于众。”
“至于第二件功劳,说起来也很可笑……你潜伏在沈家这几日,应该看到那个车夫白阔海了吧?”
“他其实是沈耘意在绿林盗匪中发现的人才,虽然人有些憨直,却是天生巨力,有万夫不挡之勇,当个前锋猛将或是贴身保镖很是合适。”
“更重要的是,此人曾经有一位结义大哥,就是当年化名刘山宗的梁国开国之君,刘崇。沈耘意用话诓骗了这个白阔海,让他没法去投靠这位结义大哥。”
“他原本想在回家以后面见皇帝,亲自向他推荐白阔海。没想到当晚就丢了性命,白阔海也就稀里糊涂在沈家做了个车夫。”
“白阔海性子憨直,平常不受人重视,竟然在这种环境下蹉跎了十多年,只为了跟沈耘意的一句誓言。”
“这个人对我大有用处,等一下你且看着……”
“接下来要说的,是沈耘意献给皇帝的第三件功劳:只要此物现世,必定让千万人为之震撼,立刻就要引燃一场血雨腥风。”
讲到这,李琰的双眼熠熠生辉。
她不顾臧少陵的震惊神色,伸手到那破损的皮栲栳中细细摸索,终于抓出了两团黑乎乎的干硬团子。
“当年的干粮果然坚硬实在,居然过了十几年都没有腐坏……”
“这是什么?”
“行军打仗时,若是条件艰苦,连肉干米面都没有,吃的就是这个橡子面团。入口很硬,要拼命咀嚼才能啃动。”
“此物可以保存数月甚至几年,所以每个老兵都会在身上带两个,以备不测。”
臧少陵虽然对橡子面团能保存这么久有点惊讶,但也实在不知她为何要找这个。
李琰用刀刃削砍和敲击这两个面团,面团渐渐碎裂,其中一个终于露出了其中玄机——
面团中间竟然藏着一大块晶莹剔透的玉!
“这是……”
臧少陵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她已经猜到了几分。
“这是唐末就丢失的传国玉玺。”
李琰用帕子擦干净了,预洗上面的污秽,终于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
一方青碧色玉玺静卧掌中,螭龙纽盘踞,威仪天成。玺身一侧有金丝嵌补的痕迹,犹如一道愈合的旧伤。翻转过来,赫然是八个虫鸟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朱红印文仿佛浸透着千年的天命与血火,就这样被李琰托在掌心。
此时此刻,第一缕日光照在她身上,青碧玉玺、朱红印文与她雪白莹润的手掌交相辉映……这一瞬,她宛如天人临世,让人不敢正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她无意识地低念出这八个篆文,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这也许是上天补偿我的因果。”
“这一次……天命在我,我即为天。”
她清晰缓慢的说出这一句,臧少陵忍受不住内心的悸动,双膝一软,顿时跪倒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