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屿棠听到程兰舟的话,猛地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他,正好与他望过来的视线撞个正着。
夜色中,他的眼神深邃,夹杂太多让人误会的是情绪。
两人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不远处衙役指挥流民的吆喝声隐隐传来,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微妙的张力。
直到另一头的瘦衙役开始大声指挥流民“没事的站左边,吐过拉过的站右边”,两人才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同时转开头,看向混乱的人群。
姜屿棠不是没想过回现代拿药。
现代的抗生素、止泻药对付霍乱,比古代的中药或偏方管用百倍,甚至能快速控制住病情。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因为其中的风险太大了。
现代药物的效果太显着了,霍乱在这年代,是能轻易夺走一个村子、甚至一个县镇人性命的“恶疾”,若是被她一个看似“寂寂无名、只略懂些医术”的女子,用几包不知名的“药粉”轻松拿捏,治好一大群患者,这事一旦传出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往小了说,会有人怀疑她是“妖人”,用了什么邪门法子。
往大了说,若是传到京城,传到皇帝耳朵里,恐怕她家都不用继续流放了,皇帝只会觉得她有“奇能异术”,说不定会直接把她召回宫里,从今往后只需研究“长生不老”的仙丹即可。
该说不成,直接成功上岸,成为古代的“公务员”。
可到那时面临的问题,别说保护家人,她们全家都可能陷入更危险的境地,连自由都成了奢望。
正是因为顾虑太多,她才一直拿不定主意。
“藏拙”的道理她懂,与其因为一时的“好心”暴露秘密,引来杀身之祸,不如就守着家人,确保他们不被传染。
至于其他流民......
姜屿棠闭了闭眼,心里满是无奈。她不是圣人,在这乱世流放路上,能保住自己和家人的命,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其他人的生死,或许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早已被命运写好了结局,她管不了,也不敢管。
天还未亮,姜屿棠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有流民没能撑过这一夜,无声地没了气息。
她抱着头蹲在地上,指甲深深陷进发丝里,心里又愧疚又不安。
原以为,就算染上霍乱,患者起码能撑上一两天,只要白天能找到落脚的地方、找到郎中,总能有治好的可能。
可她忘了,这支流民队伍里的人,大多早已营养不良,体质虚弱到了极点,再碰上这烈性传染病,连一晚上都没撑过去。
“不能再这么耽误下去了!再不走,死的人会更多!”胖衙役从帐篷里出来,看着地上的尸体,脸色惨白,再也没了往日的嚣张,只剩下恐惧。
他一边吆喝着让流民处理尸体,一边催促众人赶紧上路。
这次不用衙役拿着鞭子撵,那些还能走的流民都主动跟了上来。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想跟着队伍找到活路。
可那些染了病的流民,拖着病重的身体,没走多远就纷纷倒在路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有人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认命般地哭了起来,哭声在荒凉的晨风中格外刺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姜肃闵皱着眉,对众人说道:“与其让那些病人在路边等死,不如派几个人,去周边找找有没有村镇或者郎中,说不定能有一线生机。”
衙役们听闻这个提议后,反而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他们也怕再有人死在队伍里,更怕自己的病拖下去没救。
矮衙役指了指姜怀玉和程兰舟:“就你们两去。”
姜屿棠连忙上前,对衙役说:“大哥,能不能先把他们脚上的锁链解了?”
衙役们对视一眼,还在犹豫。
解开锁链,万一两人跑了怎么办?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姜怀玉语气急切,“就算只是耽误一炷香的功夫,都可能多死一个人!我要是真想跑,早就跑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衙役们想想也是,如今这荒郊野岭的,跑了也未必能活下去。
胖衙役咬了咬牙,从腰间掏出钥匙,走上前解开了姜怀玉和程兰舟脚上的锁链。
“你们可得尽快回来!要是敢跑,我们就拿你们家人是问!”
姜怀玉活动了一下脚踝,对家人笑了笑:“放心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说完看向姜屿棠,眼神里带着一丝安抚:“照顾好家人,我们会尽快找到郎中。”
两人转身,朝着远处的小路快步走去。
流民们看着两人远去的方向,眼下除了焦急等待,再也没有其他办法。
营地的氛围越发压抑,众人连吃东西的欲望都没了。
如今连水都没有,姜屿棠之前准备的干粮、饼子,此刻没一样能咽得下去,干硬的食物只会剌得喉咙生疼。
她暗自懊恼:之前只想着多带些能让人吃饱的粮食,却忘了考虑缺水情况下食物的适口性,也没顾上带些能快速补充热量与体力的东西。
若是早知道会陷入这般绝境,她当初就该多买些营养液、巧克力,哪怕是几块糖也好啊。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倒地声,伴随着衙役的惊呼。
姜屿棠抬头看去,只见负责拖东西的那匹马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显然也不行了。
想来是之前衙役们打了井水,不仅自己喝了,还喂了马,这马也染上了霍乱。
她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心里满是鄙夷:这些衙役平日里草菅人命,当初抢井水时,没想着给其他流民留点,只顾着自己和马匹,如今反倒害了这匹马,真是自作自受。
没了马匹,衙役们的脸色更差了,却也只能认栽。
所有流民都像行尸走肉般坐在原地,眼神空洞地等着去探路人的消息。
可直到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也没见两人回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