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枯林渡中。
传闻此地曾是前朝的战场之一,千万军士涉水渡河,朝着对岸的城镇发起喊杀声震天的冲锋。血气染遍此地的土壤,叫原本苍翠的林木竟都枯萎凋零。
土中犹带铁,然而沧海桑田、兴衰变迁不止,时至今日,曾经叫人不敢踏足的战场也终于是沦为了一片普通的渡处。除却此处的树木仍然枝叶零落、宛如枯败一般,旁的瞧着也与其他地方殊无二致。
因着来往便利,被鬼门圈进了自己的地盘,成了独孤白精心准备的据点之一。由此,此地当真再无旁人进入,既无人声,更无鸟兽踪迹,枯林渡一名,也当真是名不虚传。
夕阳斜下,滔滔江水不息地卷过。江岸之上,独孤白负手而立,远眺着逐渐沉入地平线的一轮硕大日轮,沉吟不语。
在他背后,白骨懒洋洋地倚在树干上,双唇嫣红,神态悠闲。
“今日已快过去了,流风刀可还没来。”她打了个哈欠,“父亲,或许是你失算。我觉得她不会来了。”
独孤白笑道:“那可不一定。忘川,你怎么说?”
在他身侧,竟是销声匿迹已久的忘川。他再度戴上了黑布绣纹的面罩,瘦削的身形全笼在黑如夜色的斗篷之中。
听独孤白询问,忘川呆滞道:“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麻木了许多,配合上那轻飘飘的腔调,竟是连半丝活人气也没有了。
对他这般木然的回答,独孤白却不以为意:“无妨,等着便是。”
——“等我么?”
清亮的女声遥遥递来。
风声凄厉,寒鸦啼鸣。少女的脚步却轻快得像一曲乐曲,几个起落间,已落在了不远处一棵枯树之下。
独孤白转过身来,看清来人身形样貌,眉梢微微扬起,隐现喜意。
他轻声细语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枯死的树枝之下,林乐乐踢了一脚碎石,叹气道:“我有什么办法?阳玄草拿不到,我怕是就此成为废人,还做什么流风刀,不如一头撞死拉倒了。”
“如此说来,流风刀是愿意入我鬼门了?”独孤白慢条斯理,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林乐乐的脚尖。
他在心里暗暗遗憾,若是少女莽撞,多踏出一步,即刻便会踏入他布下的陷阱之中。到时还用得着废什么口舌,直接拿下、再喂下药物就成了。
与此同时,林乐乐也正观察着独孤白的一举一动。
她虽独自现身,却绝非莽夫。两日间她缠着江茸与沈青云,粗粗了解了大半他二人会的阵法,眼下枯树巨石虽看似凌乱,却隐隐有合围之势,独孤白身侧三丈,是万万不可轻易踏入的。
除了阵法,还有一事叫她心惊。
白骨现身并不奇怪,可忘川为何在此?
林乐乐仔细回想,确定那日茶馆之中,独孤白上门取命时必是因为忘川私逃的缘故。她本以为忘川就此摆脱了独孤白的掌控,却不想竟于此时此刻再见。
她与忘川曾经交手,彼时这人虽不说人话又鬼气森森,好歹还有几分生动的活人气息。可眼下她的目光有意往忘川身上瞥了好几回,后者却是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珠的转动都没有,这却不得不叫她暗暗提防。
莫不是独孤白对他又做了什么?
察觉到她的视线,独孤白含笑道:“见着熟人了觉得亲切么?无妨。来日你也拜入我门下,认我做了父亲,当可喊他一声哥哥。”
他甚至拍手道:“忘川,还不迎迎流风刀?”
忘川于是道:“妹妹。”
这一声喊得连音调起伏都没有,林乐乐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适的感觉从后脊一路窜到头顶。她倒吸一口凉气。
“少喊这些有的没的,”她一句老不死的少在这里作妖差点就骂出来了,想到自己的目的,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我要先看看阳玄草。东西呢?”
这句话说得匪气十足,独孤白也不介意,只是微笑道:“你先拜入我鬼门,我再为你解蛊不迟。”
“你哪里会这么好心,”林乐乐冷笑,“我凭什么信你真心为我解蛊?白骨身上的蛊你不也没解,怎么就我特殊?”
听到自己的名字,白骨眉毛一挑,看向独孤白,却并不讲话。
独孤白揣起双手,悠悠然道:“你拜的是我,又不是她。你中的蛊,母蛊在她身上,不为你解去,只怕我这好女儿又添一员助力,来日要杀我,也更得心应手啊。”
他就这么毫无芥蒂地说出了白骨想杀他的事情,林乐乐不由得眉心一跳。
“少说废话了。”她冷冷地说,手已经握上刀柄,“你不给我看看你手里的阳玄草,我要怎么信你?口说无凭,门主大人。”
她这一句门主大人喊得似乎甚合独孤白心意,他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一拍手掌。
“那就给你看看。”
话音落地,身侧的忘川便自怀中摸出了一个瓷瓶。
林乐乐眼尖,看清那瓷瓶细颈长身,瓶身一片素白,夕阳映射下,隐隐透出草叶形状的阴影来,瓶口却用蜡严严实实地封住了。
她皱眉道:“一个破瓶子,我怎么知道里面有什么。隔这么远,能看出什么来?”
独孤白笑吟吟地:“你这人当真不过脑子么?阳玄草又不是我们种着的,只是我千方百计摘了来的一颗。不用药封在瓷瓶里,它的药效哪还能存到今天?”
林乐乐拖着长音哦了一声,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却一步也不往前踏出。
“那我怎样确定这瓶子里封的便是阳玄草了?若你随手拿一颗路边揪的野草来糊弄我怎么办?”她昂起头,清清亮亮地喊。
独孤白失笑,走到忘川身侧,随手取过瓶子,在手里抛着玩儿道:“能怎么办?流风刀,你有得选么?”
此言确实。林乐乐脸色一暗,咬紧了牙关。
独孤白却不急,瞥她一眼,慢悠悠地续道:“却不知你如此苦心孤诣,想要确认我手中药草的真假……是不是早已与人事先定下,要在此时此地,强抢我这株草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