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玉看着这封盖了太皇太后私印和他祖父印信的信函,紧紧抿唇。
心中愤怒,但更多的是绝望。
这是让他如凌霄花一般,攀着太皇太后这颗大树,直上云端吗?但有没有想过,他会不会承受不住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家里拿了重利,自然是不会想他如何的,兴许还会觉得,他不识抬举,太皇太后看上他,是他的福气。
太皇太后保养得极好,一身华贵的紫金缎,容貌瞧着十分年轻,但眼角细微的皱纹,还是出卖了她的年纪。
明明该是庄重的身份,但这一刻,轻言细语,以及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却没有丝毫庄重。
李安玉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但这一刻,还是十分割裂,头皮发麻。
他死死压着起身就走的冲动,为了不让自己只一个照面就被死死压制,再无翻身的可能,他拼命忍着,一字一句地说:“臣还没准备好,还望太皇太后多给臣些时间。否则臣这一条命,折在这宫里,您觉得可惜,臣却不觉得。”
太皇太后手指轻轻按了两下他的肩,如轻轻拨动琴弦,“六公子未及弱冠,如此年轻,大好年华,何来求死之心?哀家又不是吃人的猛虎。”
她侧头看李安玉清隽的脸,“六公子难道就没有一腔抱负?哀家虽是女人,但一步步,被推到了这个位置,到了如今,立在高处,看我大魏疆土众生,也有了一腔抱负。”
她撤回手,“哀家可以给六公子些时间,但六公子最好不要让哀家久等。哀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耽误陛下读书,可是耽误社稷之重。”
李安玉缓缓站起身,僵硬道:“多谢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莞尔,“六公子去吧!最迟三日,哀家要见到六公子入宫。”
李安玉点头,行了个告退礼,打开了紫极殿的门,走了出去。
本来是缓步而行,但迈出门槛后,他便加快了速度,脚步极快,就跟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一样。
太皇太后在殿内吩咐,“万良,你去送六公子出宫。”
万良一直侯在门口,闻言应声,“是。”
他应是的工夫,李安玉已大步走远,他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李安玉紧绷着脸,往宫外疾走,他觉得,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哪怕为了家族利益,给自己做了无数心里建设,但真到了这一刻,他发现,他还是忍受不了。
他也没想到,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在见到他的第一面,便毫不掩饰她的迫不及待。
他心里如滚了一团怒火,直冲心肺,这团怒火在他腹中翻滚,如岩浆,让他杀人的心都有了,但自小的教导与名曰理智的那根弦却死死地拽着他,让他做不到暴起杀人。
诚如月凉所说,这个女人,他刚刚即便能轻而易举杀了她,也不能杀。
陇西李氏,九族上万人,这大魏天下,黎民千万人。
关键是少帝年少,羽翼未丰。
他脚步如风,险些撞上了迎面来的人。
万良眼见他要撞到人,低呼一声,“六公子小心!”
李安玉此时也惊醒,猛地停住了脚步。
虞花凌早已瞧见了从紫极殿冲出来的人,她刚要灵敏地躲开,这人猛地在她面前停下了,她觉得眼熟,多看了一眼。
这人十分年轻,容貌真是少有的出色,只不过黑沉着脸,让他的容貌打了点折扣,但即便脸色乌云密布,但也不妨碍任何人见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觉得这人是个姿容出众的美男子。
她走过无数地方,见过无数人,像眼前这人,男人这般容貌的,还是极少见。
李安玉也觉得面前险些被他撞到的女子面熟,他眯了眯眼睛,将她一身绫罗绸缎、朱钗环佩去掉,只单纯看她的脸,忽然记起了,数日前,雁门关内的原平县,夜半深巷,靠着墙角坐着的那个浑身是血的小姑娘,可不就是眼前这人?
换了一副模样,他险些没认出她。
若不是当初她那副样子,给他的冲击实在是大,今日他心里一团岩浆火烧的情况下,他还真不能第一时间认出。
眼见人明明认出了他,却像装作不认识他,绕过他继续往前走,他忽然伸手拦住她,倏地一笑,“明熙县主,半坛酒的恩情,你还我呗!”
美人一笑,如天地初开,阳光明媚,照映万物。
世间美好的事物,总是能夺人眼目,尤其是阴云转晴,春风拂面,声音又悦耳清润。
虞花凌此时也想起了这人为何眼熟,数日前,她的确见过,那时虽然糟心昏沉,深巷昏暗,但他点了火折子,哪怕亮堂了那么一小会儿,她也看清了人,自然也记得从何处得了半坛酒,让浑身是伤冻僵的她暖了过来,从地上爬起,继续苟延残喘。
但她没忘了这里可是宫里,本想装作不认识,但这人却拦住了她,又说要她还半坛酒的恩情,她不由得地沉默了。
隐隐有一种不妙之感,她感觉一向准,多年来,她凭着这项本事,躲过了不少坏事。
若是她没听错,刚刚追他的那位老太监,喊他“六公子”。
真是意外的很。
她最近只听过一个人被叫“六公子”,陇西李氏那位被家里卖了的人。
在她心里,娇娇贵贵的一位公子哥。那日半夜,一个人,眼睛不眨地扔给她半坛酒,熄灭了火折子,脚步不疾不徐地走过满地血腥的漆黑深巷。
按理说,不简单啊,怎么就混得被家里给卖了呢。
“明熙县主?”李安玉浅浅含笑,紧紧盯着虞花凌,手伸着,强硬地拦着她,姿态很明显,这是不让她走了。
虞花凌脑中闪过无数想法,但最终,对上李安玉紧紧盯着她的眼神,她虽然很想走,但却挪不动脚了。
她的确欠了这人半坛酒的恩情,这恩情,对她来说,还蛮大的。若没有那半坛酒,她不见得能撑得住活到京城。
有时候,人拼的就是一口气,一旦那口气散了,就完蛋了。
无数刺杀,她撑住了那一口气。后半程,靠的是什么,她心中清楚,是她咬着牙的一股韧劲儿,以及那一口口暖胃的酒。
这一刻,她哪怕知道,这个人是个麻烦,但还是无奈地应了他的话,“怎么还?”
毕竟,对方这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眼神,让她怎么坐视不理?
李安玉见她承认,很是开心,一瞬间,如桃杏争春,芬芳竟开,“你去跟太皇太后说,我,你要了。”
他指指自己。
虞花凌:“……”
她震惊地睁大眼睛,险些破音,“你说什么?”
李安玉笑的风流肆意,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躲避后退,死死地攥着,一字一句地重复,“你去跟太皇太后说,我,你要了。”
又说:“明熙县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救了你的命,对你以身相许,你养我后半生,不为过吧?”
虞花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