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散去，贺凌渊刚换下龙袍，端起李德福奉上的清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御案一角那方空置许久的端砚，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李德福，”他放下茶碗，声音平缓，“有些日子没叫慧婕妤来伺候笔墨了。”
李德福何等的人精，立刻便明白了圣意，躬身笑道：“是呢，慧婕妤娘娘心灵手巧，研的墨最是细腻均匀，皇上用着也顺手。奴才这就去传话？”
“嗯。”贺凌渊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让她过来吧。”
彼时，林知夏刚从坤宁宫请安回来，正歪在缀霞轩的软榻上，听着含翠绘声绘色地描述方才在宫门口，丽婕妤是如何被张婕妤气得脸色发青，又是如何迁怒于她，最后却被她三言两语怼了回去的“光辉事迹”。
“……主子您是没瞧见，那宋嘉禾当时的脸，跟调色盘似的，真是痛快！”含翠说得眉飞色舞。
林知夏听着，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随手拿起一个橘子剥着：“行了行了，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念叨半天。赢了她又没什么奖品，平白浪费口舌。”她现在只想赶紧换身家常衣服，补个回笼觉。
就在她刚剥开一瓣橘子，准备送入口中时，殿外忽然传来王进那压抑着兴奋的通传声：“主子！主子！养心殿的小栗子公公来了！”
话音未落，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已经快步走了进来，一见林知夏便满脸堆笑地打了个千儿：“奴才给慧婕妤娘娘请安。皇上有旨，宣娘娘即刻前往养心殿伺候笔墨。”
林知夏拿着橘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不是吧？刚下班就被老板call回来加班？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心中疯狂吐槽，面上却已是恰到好处的惊喜与荣幸，连忙放下橘子起身：“竟劳动公公亲自跑一趟。快，含翠，给公公看茶。”
“奴才不敢，”小栗子连忙摆手，“皇上还等着呢，请娘娘这就随奴才动身吧。”
“好，公公稍候，容我换身衣裳。”
林知夏不敢耽搁，匆匆回到内殿。秋意已浓，她想了想，让含翠取出一件月白色的交领襦裙，外面罩了一件鹅黄色的掐腰比甲，比甲上用银线绣着几簇小小的、迎风摇曳的芦苇花，既雅致又不失俏丽，透着一股浓浓的秋日气息。发髻也只是简单地挽了个随云髻，簪上一支碧玉簪，整个人显得清爽利落。
她随着小栗子一路疾行，再次踏入了养心殿的门槛。
殿内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墨香。贺凌渊正坐在御案后，低头看着手中的奏折。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随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只是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怎么？听闻慧婕妤今日又研究出什么新的吃食了？连坤宁宫都惊动了？”
林知夏心中暗笑，看来自己送食谱的事，这么快就传到他耳朵里了。她上前几步，并未行全套大礼，只是微微屈膝一福，声音清脆：“给皇上请安。皇上您怎么也来打探消息了？嫔妾还以为，只有各宫的姐妹们对这些吃吃喝喝的感兴趣呢。”
她见皇帝脸上并无不悦，胆子也大了些，继续道：“不过是一道哄小孩子开心的小零嘴罢了，昨日答应了公主殿下，今儿一早便将方子送去给皇后娘娘了，算不得什么新鲜东西。”
“哦？只是哄小孩子的？”贺凌渊挑了挑眉，“朕怎么听说，那食谱画得颇为有趣，连皇后都忍不住笑了？”
“皇上您就别取笑嫔妾了，”林知夏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微红，“嫔妾那点不成气候的画技，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她眼珠一转，决定趁着这气氛正好，试探一下这位大老板的底线。
她往前凑了半步，仰起小脸，用一种带着几分期盼、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语气问道：“皇上，嫔妾……嫔妾斗胆，想求您一件事。”
“说。”
“嫔妾宫里地方小，平日里想做些新奇的点心吃食，总要去御膳房借地方，多有不便。您看……您能不能开恩，在嫔妾的永和宫里，也给添个小厨房？不需要多大，能让嫔妾自己动手，解解馋便好。”
此话一出，不仅是旁边侍立的李德福，就连贺凌渊自己都愣了一下。
李德福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我的天爷！这位慧婕妤胆子也太大了！哪有妃嫔敢这么直剌剌地跟皇上要东西的？还是开口就要小厨房这种逾制的恩典！寻常妃嫔，便是想给皇上做碗汤羹表表心意，那都得去御膳房借地方，还得看人家脸色。她倒好，直接开口就要把厨房搬自己宫里去！这……这真是闻所未闻！
他偷偷觑了一眼御座之上的君王，只见皇上脸上并无怒意，反而像是被勾起了几分兴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知夏。
“小厨房？”贺凌渊重复了一遍，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婕妤的位份，按宫规，似乎还不够格单独设小厨房吧？”
林知夏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完了，玩脱了。
她刚想开口找补两句，却听皇帝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戏谑：“不过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朕今日的奏折还多得很，就看你这墨，伺候得如何了。若是伺候得好，让朕顺心了，或许……朕便可以考虑考虑。”
林知夏闻言，眼睛瞬间亮了！有戏！
她二话不说，立刻撸起袖子，将手腕上那串碍事的和田玉棋子手串摘了下来，随手放在一旁，走到御案侧面，拿起墨锭，就开始卖力地研磨起来。那副干劲十足、恨不得立刻将功补过的模样，看得贺凌渊忍俊不禁。
她磨得极为认真，手腕纤细，力道却均匀。很快，一池色泽乌亮、稠度正好的墨汁便研好了。她将墨锭轻轻搁在砚台上，又细心地将墨汁上浮起的小气泡撇去，这才退到一旁，安静地垂手侍立。
贺凌渊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起朱笔，开始批阅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