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滴到第三声,静室门缝里渗进的烛光忽然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压低了呼吸。萧云璃盘坐在蒲团上,左手腕内侧的裂痕正随着脉搏微微起伏,那股温热的跳动仍未散去,仿佛有东西在血里扎根,试图往上爬。
她没动,只是将右手掌心贴在额前,破妄之眼悄然开启。识海中,血脉如河,心火在经络间游走,尚未被完全驯服。那道自玉鉴中反噬而来的红丝,此刻蛰伏在左臂深处,与她自身的火种隔着一层薄障对峙。她凝神审视,确认心火未染外意,这才缓缓闭眼,沉入烬墟。
意识落地的瞬间,焦土裂痕便在脚下蔓延。残碑林立,风中尽是灰烬的颗粒,远处几簇心火飘摇如受惊的鸟群,忽明忽灭。她刚踏进一步,一缕低语便钻入识海——“你终将焚尽自己”。
她没停下,径直走向最狂乱的那一簇心火。它悬在半空,形如扭曲的火焰锁链,每一次摆动都带起一阵刺耳的鸣响,像是无数亡魂在嘶吼。她知道,这是上古战场残留的意志残片,不炼化,便会被反噬。
“我不是看客。”她低声说,声音在烬墟中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波纹,“我是承者。”
她抬手,指尖燃起一缕自身心火,迎向那狂暴的火链。两股火焰接触的刹那,识海轰然炸开——
火焰从天而降,凤凰双翼断裂,坠入焦土。大地崩裂,万灵哀鸣,山河在火中扭曲成灰。她看见无数身影跪伏在祭台前,捧着燃烧的心脏,齐声呼唤一个名字,却听不真切。悲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咬破舌尖,痛意刺穿幻象。帝王心性在此刻凝成铁索,将情绪层层捆缚。她不取记忆,不问过往,只抓那一缕火中真意——音,可动天地;鸣,可引灵气。
心火骤然收敛,火链崩解,化作一道清流涌入她神魂。
识海深处,一声凤鸣划破死寂。
虚影浮现,通体由火焰凝成,双翼展开,羽翼边缘流转着古老符文。它未开口,但那一声鸣响却在她神魂中反复震荡,化作可调可控的韵律。她明白,这是“凤鸣引”——以声引气,以音控灵,不靠蛮力,而凭共鸣。
她缓缓退出烬墟,睁眼时,静室烛火无风自颤,灯焰拉长了一瞬,又落回原状。
她起身,未在室内停留,推门而出,直奔后山。子时已过,山林沉寂,唯有夜露滴落石面的轻响。她在一处石壁前停下,指尖轻触岩面,闭目凝神。
第一声低吟自喉间溢出,音波如丝,渗入地脉。石壁微震,一道裂痕缓缓闭合。她再启唇,音调微扬,山涧深处传来窸窣声——一头灵鹿自灌木中踉跄走出,前腿扭曲,皮毛沾血,显然骨折已久。
她蹲下身,掌心覆在鹿腿上方,声音放得更轻,如风拂林梢。音波顺着空气滑入伤口,那断裂的骨节竟开始缓慢接合,血痕退去,皮肉愈合。灵鹿颤抖着,却不逃,反而抬头望她,眼中泛起微光。
片刻后,它缓缓站起,四蹄稳健。就在她准备收手时,鹿角顶端浮现出一道淡金纹路,形如凤羽,随灵气流转忽明忽暗。山风掠过,整片林地的草木都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那尚未散尽的音律。
她收回手,指尖残留着一丝温热的共鸣。这力量可控,可敛,不伤生,只引生。若用于朝堂,不必震殿慑众,亦可疗伤安神,甚至唤醒沉眠的灵脉。
她站起身,正欲返回,左腕裂痕突然灼痛,像是被火线缠紧。她低头,袖口下那道红丝再度浮现,比先前更清晰,几乎要透出皮肤。她默念“心火同源”,以意志封印识海入口,痛感渐退。
可就在她转身刹那,眼角余光扫过山石——那块她方才试音的石壁,表面竟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纹,形如古篆,与皇陵焦痕上的“魔心”笔意相似,却多了一笔上挑,像是……回应。
她未走近,也未触碰,只是将掌心虚按,低吟再起。音波扫过石面,裂纹微微震颤,却没有扩大,也没有消散。
她收回手,静立片刻,确认灵鹿已安然离去,这才沿原路返回静室。推门而入时,烛火再次轻晃,灯芯爆出一朵细小的火花。
她坐回蒲团,指尖抚过眉心血纹。那纹路仍在,但热度已不同——不再是被动燃烧,而是有了节奏,有了回应。
火已初燃。
她闭眼调息,心火在经络中缓缓归位。就在意识即将沉入安稳之际,识海边缘忽有异动——烬墟出口处,一缕黑雾悄然浮现,贴着残碑边缘游走,似在窥探。
她未睁眼,只以神念锁住入口,心火凝成屏障。黑雾停滞片刻,缓缓退去。
静室重归寂静。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桌角那盏烛火上。火焰安静燃烧,可她知道,它已不再只是光与热。它能听,能应,能随她一声低语而起舞。
她抬起右手,指尖轻点唇瓣,仿佛还在回味那声凤鸣的余韵。
门外,更漏滴到第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