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璃的手指还停在半空,那截缠着银丝的断弦静静躺在掌心。风从荒原深处吹来,带着焦土与冷铁的气息,拂过她眉间的赤纹,微微发烫。
赫连青站在她身侧,没有说话,只是忽然弯下腰,一只手托住她后背。“上来。”她说。
萧云璃没动。
“别等我反悔。”赫连青声音低了些,像是笑了一下。
下一瞬,她的身体被稳稳托起,耳边风声骤起。宫墙高耸,石阶早已崩裂,可赫连青脚步未停,踏着残垣一路向上。风掠过两人之间,萧云璃看见她的发辫松了一缕,狼牙坠在颈侧轻轻晃动。
她们登顶时,夕阳正沉入草原尽头。
血色铺满天际,像一场无声燃烧的火。远处群山轮廓模糊,牧民的篝火还未点亮,整片大地仿佛只剩这一道光,缓缓沉落。
“三年前,”赫连青靠着墙垛坐下,让她也靠在自己肩上,“我阿娘临走前说,凤凰落泪的时候,草原会下雨。”
萧云璃转头看她。
“她说,那不是普通的雨。是火炼成的水,能洗掉妖气,能让死地复生。”赫连青抬手指向远方,“你看那边——以前每到这个时候,总有牧人跪下来磕头。他们说,那是凤魂归途。”
萧云璃望着那轮将熄的太阳,心头一震。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传说。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她,凤凰之火是用来焚敌、镇邪、立威的。烬墟中每一缕心火觉醒,带来的都是杀伐之力——破妄、断脉、凝刃……可现在,有人告诉她,这火也能化雨。
“你早就知道?”她问。
“不知道。”赫连青摇头,“但我记得你第一次进东荒,天上下了三天的红雨。那天之后,边境的枯井重新涌出清水,连最老的巫都说不清缘由。”
萧云璃闭了闭眼。那天她刚炼化第三缕心火,在与北疆斥候交战时失控喷出一口血焰,洒向地面。当时只当是伤势发作,未曾细想。
“所以你让我上墙,是为了说这个?”
“不是。”赫连青笑了,“是为了让你看看这片地。它不只属于中州,也不只属于你们帝王。它是活的,像狼群跑过的雪原,像母亲唱过的歌。你要是只把它当战场,那我们打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堆灰。”
萧云璃没答。她看着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夜幕如墨般漫上来。
就在这时,墙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不是脚步,也不是兵刃碰撞,而是一种细微的摩擦声,像是铁器在石头上刮过。紧接着,空气里浮起一丝腥腐的味道,很淡,但熟悉——那是妖核即将引爆前的气息。
赫连青立刻绷紧身体,手已按在刀柄上。
一道黑影从宫墙根部窜出,速度极快,直扑墙基死角。另一人紧随其后,手中短刃泛着幽蓝光泽,目标明确:赫连青背后。
雷光劈下。
那柄即将刺入的黑刃瞬间熔断,铁汁溅落在石砖上,腾起一股白烟。卫无咎站在十丈外的角楼台阶上,三张玄火符夹在指间,眼神冷峻。
“第四个人藏在排水沟。”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二人耳中。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雷弧横扫而出,精准击中墙脚一处破损的石板。轰然一声,碎石炸开,一名黑衣人翻滚而出,胸口已被雷劲贯穿。
剩下三人见势不妙,猛然咬破舌尖,体内妖核急速膨胀,周身蒸腾起浓稠黑雾。
“想用血祭引乱流?”卫无咎冷哼,甩出最后一道符。
雷网落下,将三人困在中央。但他们竟不闪避,反而齐齐仰头,喉间发出低吼。黑雾翻涌,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扭曲图腾——一只倒悬的眼睛,下方缠绕着断裂的锁链。
萧云璃瞳孔微缩。
这不是普通妖族印记。她在烬墟的记忆里见过类似的符号,那是初代凤主陨落后,敌人用来玷污盟誓的诅咒标记。
她抬手,心火自眉心赤纹缓缓溢出,如丝如缕,飘向地面残留的黑气。
火焰触地的刹那,黑雾猛地收缩,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随即如雪遇阳,层层消融。那图腾在空中挣扎片刻,终于崩解,化作几缕残烟散去。
赫连青盯着她指尖未散的火苗,忽然开口:“原来是真的。”
“什么?”
“你能净化。”赫连青看着她,“不只是烧,还能清。”
萧云璃垂下手,火光隐去。她想起贺九瑛离去时的身影,想起她掌心滴落的血,想起那把焚毁的琴。或许从一开始,这场血脉之路就不该只有毁灭。
卫无咎走上宫墙,收起符令。他看了一眼空中尚未完全散尽的雷光痕迹,忽然抬头。
“那里。”
他指向墙内侧一片早已风化的浮雕。多年风雨侵蚀,图案几乎看不清,唯有雷光照过的瞬间,显现出模糊轮廓——一人骑于巨狼之上,身后烈焰冲天,另一人立于火中展翼,似鸟非鸟。
“那是……”萧云璃站起身,目穿千障悄然开启。
浮雕细节在她眼中逐渐清晰:骑狼者披着狼首战甲,肩头有爪痕烙印;火中之人羽衣残破,手中握着一根断裂的琴弦。两人之间,有一道火焰桥梁相连。
正是幻境中所见的结盟场景。
“他们真的共骑过。”赫连青喃喃道。
“不止。”卫无咎声音低沉,“这墙建于三百年前,当时匠人说,这些画是‘梦中所见’。没人信。现在看来,是血脉记忆在指引。”
萧云璃望着那幅虚影,久久未语。
她终于明白,为何赫连青执意带她上来。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休憩,也不是一场情感慰藉。这是确认——对她自身存在的确认。
凤火不止为战。
它可以是焚尽阴谋的利刃,也可以是洗净污浊的雨露。关键在于执火之人,是否愿意承担这份重量。
她转身面向草原,夜风卷起她的长发,眉心血纹微微发亮。
“明日我要去巡视粮仓。”她说。
赫连青点头:“我陪你。”
“不必。”萧云璃摇头,“你回东荒一趟,查查最近是否有异族商队频繁出入边境。若有携带黑木箱者,立即扣押。”
“怀疑有人走私妖核?”
“不止。”她目光落在远处一座隐约可见的仓廪轮廓上,“昨夜妖袭击宫墙,手段太熟。他们不该知道这里防务空虚。除非——里面有人通风报信。”
卫无咎皱眉:“你是说,内鬼还在?”
“贺九瑛破的是她的咒。”萧云璃声音平静,“可有些人,心甘情愿被奴役。”
三人沉默片刻。
夜更深了,宫墙上只剩下风声。
赫连青忽然伸手,从腰间解下一块铜牌,递给她。“这是狼族信物。若你在粮仓遇到麻烦,捏碎它,我会听见。”
萧云璃接过,铜牌尚带体温,边缘刻着一圈古老的齿纹。
她刚要开口,忽觉脚下震动。
不是脚步,也不是雷鸣,而是某种沉闷的搏动,透过石砖传来,像是地底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卫无咎立刻警觉,翻身跃下宫墙,朝守夜巡卫方向奔去。
赫连青也站起身,望向粮仓方向。
萧云璃仍立在墙头,手中铜牌未放,目光锁定那片静默的建筑群。
就在那一瞬,她看见仓顶瓦片微微颤动,一道极细的红光从缝隙中透出,转瞬即逝。
她抬起手,指尖燃起一缕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