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吹出的风带着腐土气息,萧云璃指尖微动,那缕紫黑光痕在地脉阵纹上一闪而逝。她没有收回目光,而是将凤玺令轻轻按在井壁青砖之间。砖缝里渗出的湿气沾上金属,泛起一层薄霜般的冷意。
“还在动。”她低声说。
卫无咎站在她身后半步,雷符贴掌而燃,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密道不止这一条,毒雾阵是死局,但有人改了机关走向——往东偏了三尺。”
她点头,眉心赤纹悄然浮起,第九缕心火自识海流转至双目。眼前景象骤然变化:石砖褪色成灰白轮廓,地下纵横的气流化作淡蓝丝线,一道被掩埋的暗径从井底斜插入府邸深处,末端封着一块刻有莲花纹的镇碑。
“走。”
两人沿井梯下行,足音被厚土吞没。越往下,空气越滞重,像是穿过一层又一层浸过冷水的布。抵达底层时,卫无咎抬手止步,目光落在前方三步处的地砖上——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裂痕,呈蛛网状延展。
他俯身,以指背轻触地面,再抬起时,指尖已染上一抹暗红黏液。
“血引阵。”他说,“活人血祭才能开路。”
萧云璃未语,只将心火凝于掌心,缓缓覆上镇碑。火焰无声燃烧,碑面浮现出扭曲的符文,如同挣扎的虫蚁。片刻后,石碑发出沉闷的断裂声,向两侧滑开,露出下方幽深的阶梯。
台阶尽头是一间密室,四壁嵌着铜灯,灯油浑浊,燃着幽绿火苗。正中摆着一尊青铜鼎,高逾三尺,鼎身铭文密布,初看是《大悲咒》段落,细察却见字迹歪斜,佛偈缝隙中穿插着弯折如蛇的异族文字。
她走近两步,鼎内残留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寻常魔气那种刺骨阴寒,而是一种缓慢侵蚀神志的躁动,像有无数细针在颅内游走。
“这东西……净化过香灰?”她问。
卫无咎从袖中取出一小包残烬,正是昨夜从雷音寺带回的香炉余物。他刚要靠近鼎口,忽觉手臂一沉,整条右臂经络竟瞬间僵直。他咬牙后撤,掌心雷符炸开一道电光,才将那股侵入之力震散。
“不能碰。”他喘息稍定,“里面有反噬禁制。”
萧云璃退后三步,双手结印,慈悲渡之力自心口涌出,化作金光罩住鼎身。刹那间,鼎内紫黑气息翻腾凝聚,显露出几片飘浮的鳞屑,与北疆妖族特有的骨纹完全一致。
“果然是他们。”她声音冷了下来。
卫无咎已开始搜查四周。他在西墙暗格中发现一本账册,封面无字,翻开后纸页泛黄,墨迹陈旧。记录详尽得惊人:每月初七运送“特制佛香”十箱至北疆边境某哨站,签收人为一名法号“明觉”的僧人;而最近一次标注时间,正是雷音寺地宫封印松动的前夜。
“这批香……是从雷音寺出的?”他皱眉。
萧云璃接过账册快速翻阅,忽然停在一页。上面列出香料配方,其中一味名为“魂引粉”,需混入清净僧侣之血炼制。她想起戒尘胸前插着的降魔杵,鲜血顺着凤凰纹路流入阵中——那不是献祭,是供给。
“他们用佛门仪式做掩护,把妖气炼进香火里。”她声音很轻,“再借信徒愿力,让魔气顺着灵脉渗透全城。”
话音未落,角落一处铜灯突然熄灭。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接连暗下,唯有青铜鼎周遭的光影反而加深,映出墙上扭曲的影子,仿佛鼎本身成了光源。
卫无咎立刻挡在她身前,雷符蓄势待发。
就在此刻,屋顶传来细微响动。
瓦片掀开一道缝隙,月光斜切而入,照亮一双素白布履。那人凌空立于屋脊边缘,衣袂随风轻扬,十指悬于琴弦之上。
贺九瑛。
她并未低头看他们,只是轻轻拨动一根弦。音波无形扩散,密室内温度骤升,鼎身佛偈竟开始融化,那些夹杂其间的妖文却愈发清晰,像是从皮肤下浮出的疤痕。
“你来做什么?”萧云璃开口,手已按在凤玺令上。
贺九瑛终于垂眸,目光落在账册一角写着“北疆”二字的位置。她嘴角微动,似笑非笑:“你们查得太慢了。”
话音未落,琴音突厉。
一道赤焰自弦上迸射,如火凤展翼,直扑案上账册。火焰精准扫过“北疆”二字及下方签名处,纸面焦黑卷曲,墨迹尽毁,其余部分毫发无损。
卫无咎反应极快,雷符脱手掷出,化作电网罩向屋顶。可那身影早已退后一步,身形融入夜色,只余琴音回荡不绝。
“等等!”萧云璃疾步冲向出口,却被一股热浪逼退——方才还幽绿的铜灯,此刻尽数转为赤红,火焰蹿高三尺,将整个密室照得通明。
她猛地回头。
青铜鼎内的魔气不再躁动,反而安静下来,像被什么安抚住了。而鼎底原本模糊的底款,此刻清晰浮现三个古篆:
**“归元鼎”。**
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但心火却在此时轻轻一颤,仿佛听见了某种遥远的回应。
卫无咎重新站到她身旁,呼吸仍有些急促。“她不是来阻止我们的,”他说,“她是来……修正什么。”
萧云璃盯着那本残册,指尖抚过被烧去的名字位置。焦痕边缘整齐,像是早知道该抹掉哪一部分。
“她在藏东西。”她低声道,“也在提醒我们。”
外面传来脚步声,护龙卫在外围集结。卫无咎欲下令封锁现场,却被她抬手拦住。
“先不动鼎。”她说,“它现在不是容器,是信标。”
“什么意思?”
“它在等下一个点燃它的人。”她看向井口方向,“而这个人,很可能就在皇城里。”
卫无咎沉默片刻,压低声音:“你是说……还有人在配合它?”
她没回答,只是将残册收入袖中,转身走向阶梯。经过青铜鼎时,她脚步微顿,伸手探向鼎耳。
卫无咎惊呼:“别碰!”
她已触到了。
冰冷的铜面忽然变得滚烫,但她没有缩手。心火自指尖涌入,逆向探入鼎内残存的气息之中。一瞬间,她“看”到了——不是画面,而是一条隐秘路径:香灰入炉,愿力牵引,魔气顺脉而行,最终汇入某座地下佛龛,供奉着半截漆黑佛骨。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原来不是所有佛骨都属于雷音寺。
有些,早就被人带出了山门。
她收回手,掌心留下一道浅红印记,形状像半个符印。
“走。”她说,“现在去鬼市。”
卫无咎紧随其后,临出井口时回头望了一眼。那尊归元鼎静静立在密室中央,灯火映照下,鼎身上尚未融化的佛偈仍在微微发亮。
其中一个字,是“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