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日头才刚爬上飞檐,彻骨的寒意已渗满紫宸殿的每一寸金砖。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俨手持象牙笏板出列时,殿内的炭火仿佛都暗了几分。
“臣,劾翰林侍讲林弈三大罪!”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回响,字字如冰锥砸地,“一曰结交皇子,图谋不轨;二曰结党营私,把持要津;三曰变乱祖制,动摇国本!”
十二名御史应声出列,如同训练有素的雁阵。弹章在众人手中哗啦展开,墨字森然如刀——三皇子府夜宴的菜单、五皇子赠宅的地契摹印、二皇子亲随出入柳絮巷的记录,一桩桩皆有时间地点,编织成一张精心罗织的罪网。
林弈立在翰林院班末,能感受到无数目光如芒在背。他听见身后孙文才压抑的轻笑,看见几位寒门同僚攥紧的拳头。龙椅上的皇帝微微前倾,目光如古井无波:“林侍讲,有何话说?”
他不疾不徐出列,捧出一只朴素的桐木匣。匣开时樟香弥漫,露出三本装帧一致的《皇子问对录》。
“臣每见皇子,必记录言行,旬日一呈通政司备案。”他翻开标着三皇子的那册,某页朱批赫然在目:“军制革新当循序渐进——御笔亲阅”。又展五皇子卷册,首页贴着批条:“盐政数据需核验——已发户部”。
刘俨的脸色霎时惨白。他们安插在通政司的耳目,竟从未提及这等备案。
“至于结党...”林弈取出新政研讨的签到册,每页都标注着“实务研习”,“与会者皆登记在册,议题尽录于《翰林院公牍》。不知刘大人所指‘把持’,是把持了整理档案的流程,还是把持了量化考核的标准?”
有个年轻御史忍不住喝道:“你与陕甘督粮道深夜密会,又当如何?”
“大人说的可是这份《边镇粮饷稽核疏》?”林弈从袖中抽出发黄的奏本,“那夜督粮道携三十年陈案求教,臣已将此疏并证据移交大理寺——巧得很,正是刘大人姻亲主理此案。”
冷汗顺着刘俨的鬓角滑落。他猛然惊觉,那些自以为隐秘的追踪,早被对方用阳谋化于无形。
杀招在此时显露。林弈突向御座叩首:“臣请严查弹章来源!所述三皇子宴饮之日,臣正在先农坛督导籍田礼,礼部有册可查;所谓五皇子赠宅,实为臣租赁之官房,内务府有契为证;至于二皇子亲随——”他抬眼扫过刘俨,“那是奉旨传递北疆军情的驿使,兵部勘合犹存!”
谎言被当场拆穿,刘俨踉跄后退。更可怕的是林弈接下来的话:“臣观弹章笔迹,与三年前劾周文渊大人的奏本如出一辙。”此言如利剑出鞘,直指守旧派构陷忠良的旧案。
皇帝慢慢摩挲着玉圭,忽然问:“林弈,你可知他们为何弹劾你?”
“臣推行新政,触动了某些人的乳酪。”他目光清明如镜,“漕运衙门再难虚报损耗,兵部无法拖延饷银,户部不能再做糊涂账——这些大人自然视臣如仇寇。”
这番话撕开了最后的遮羞布。几个附议的御史悄悄缩回队列。
“刘俨。”皇帝的声音很轻,却让满殿颤抖,“你侄女婿在漕运衙门的差事,丢得可冤?”
惊雷炸响!原来天子心如明镜。
三日后处分颁下:刘俨罚俸三年,调任南京闲职;十二名御史全部外放。而林弈收到三份厚礼——三位皇子不约而同送来贺仪,匣中皆附名帖,言辞恳切如故。
真正的胜利在暗处生根。那夜寒门官员齐聚档案房,张承捧出被撕碎的《弹劾密议记录》——这是他们安插在都察院的暗桩冒死送出的。
“他们下次会更阴险。”赵友直面有忧色。
林弈在灯下修复被虫蛀的北疆档案,忽然抬头:“可知为何此次危机能轻易化解?”
他展开新政推行后的数据图:“漕运效率提升三成,边关粮饷延误减少五成,国库每月省银两万两。”指尖轻点朱红曲线,“在实绩面前,任何阴谋都如雪遇朝阳。”
众人俯首细观,但见图表上每道攀升的墨线,都是刺向守旧派的利剑。窗外北风卷雪,档案房内却暖意盎然,烛光映着墙上新挂的《寒门才俊分布图》,每一个名字都如星火闪烁。
待更鼓响起,林弈独留张承,递过一页密函:“刘俨离京前,夜访孙文才府第。”烛火跃动间,可见函上详细记录着某辆青篷马车如何消失在城西某座王府的后巷。
雪愈大了,覆盖了宫道上的车辙。但有些痕迹早已刻进账册,藏在文书,静待冰消雪融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