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粮使行辕前的院落,此刻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
半个时辰,在林弈冰冷的目光和衙门外王铁柱那毫不掩饰的杀气威慑下,朔方城后勤系统内,凡七品以上、还能找到的官员,无论情愿与否,都连滚爬爬地赶了过来,黑压压站了一片,约莫有三四十人。他们穿着各式官袍,有的衣冠楚楚却眼神闪烁,有的满身污渍哈欠连天,更多的则是面色惶惑,惴惴不安地偷瞄着台阶上那位年轻得过分、却散发着凛冽寒意的青衫督粮使。
林弈没有站在堂内,而是就站在院中,站在那散发着霉烂气味的仓库前。张承带着几名山北吏员,将方才翻找出的几本关键账册,以及从现场抓来的一把发黑霉变的粟米,放在了林弈面前临时搬来的条案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无人说话,只有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刮得人脸颊生疼。这种沉默的威压,比任何咆哮怒吼都更令人心惊胆战。
终于,林弈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下方每一张面孔。
“本官,林弈。”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带丝毫感情,“奉陛下旨意,持尚方宝剑,总揽北征大军一切后勤事宜。”
他顿了顿,拿起案上那把发黑霉变的粟米,摊在掌心,展示给所有人看。
“诸位可知,这是何物?”
无人敢答。
“这是粮食!”林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是民夫千里转运,是百姓节衣缩食,是前线将士赖以活命、赖以杀敌的军粮!”
他猛地将手中霉米狠狠摔在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不少官员浑身一颤。
“然而,在本官身后的仓库里,在你们诸位‘精心’管理之下,这样的粮食,堆积如山,腐烂发臭!账册之上,数目清楚,记录在案!可实际仓库,十不存五,存者亦多如此!”
他拿起一本账册,随意翻开一页,手指点向一个名字和数字:“兵甲司库,刘明!账册记载,上月接收雁门郡运来精粟五千石,入库封存。现在,告诉本官,这五千石粮食,现在何处?!”
人群中,一个穿着从七品官袍、身材微胖、眼袋浮肿的中年官员猛地一哆嗦,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正是兵甲司库刘明。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大人!下官……下官不知啊!许是……许是记录有误,或是……或是转运途中损耗……”
“损耗?”林弈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辩解,又从张承手中接过另一本册子,“这是朔方城东三号仓的出入记录,上月十五至今,并无大批粮草出库记录!而你兵甲司的调拨单,却显示有三千石粮食于上月二十拨付给了城西辅兵营!辅兵营那边,本官已派人查过,只收到不足五百石陈米!刘明,剩下的两千五百石粮食,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刘明汗如雨下,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语无伦次:“大人明鉴!定是……定是下面的人弄错了……或是……或是被贼人偷盗……”
“偷盗?”林弈目光锐利如刀,“朔方城虽乱,但军粮重地,戒备森严,何人能一次偷盗两千五百石军粮?是你这司库无能,还是你监守自盗?!”
“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刘明涕泪横流,拼命磕头,“下官在兵部……在兵部有……”
“有背景?有关系?”林弈替他说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讥讽,“所以你就敢肆无忌惮,贪墨军粮,中饱私囊?所以你就敢在国难当头,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之时,啃食他们的血肉?!”
他不再看刘明,猛地转身,面向院中所有官员,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本官手持尚方宝剑,陛下亲授先斩后奏之权!为的,就是斩除尔等这等蠹虫,肃清后勤,保障大军!”
他目光如电,直射跪地求饶的刘明:“兵甲司库刘明,贪墨军粮,证据确凿!值此国难之际,罪加一等!不杀,不足以正军法!不杀,不足以慰军心!不杀,不足以儆效尤!”
“王铁柱!”
“末将在!”王铁柱踏步上前,声若洪钟,腰间佩刀已然半出鞘,寒光闪闪。
“将此獠,拖出去!就于此院中,斩立决!首级悬于衙门口示众三日!其家产,即刻抄没,充作军资!”
“得令!”
王铁柱没有任何迟疑,如同猛虎扑食,一把抓起已经瘫软如泥、屎尿齐流的刘明,拖死狗般向院子中央拖去。
“大人饶命!饶命啊!我舅舅是兵部……”刘明发出杀猪般的凄厉嚎叫,试图搬出最后的靠山。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王铁柱铁钳般的大手和周围官员惊恐到极致的吸气声。
“噗嗤——”
手起刀落!干脆利落!
一颗硕大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出丈余远,在冰冷的土地上迅速凝固成暗红色。无头的尸身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整个院落,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官员都僵立在原地,脸色煞白,双腿发软,不少人甚至忍不住干呕起来。他们何曾见过如此血腥、如此果决的场面?平日里勾心斗角、贪墨揩油,何曾想过会真的掉脑袋?
林弈面不改色,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他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
“仓曹参军吴德才!”
被点名的吴德才吓得魂飞魄散,直接瘫软在地。
“你玩忽职守,致使账目混乱,仓库管理无序,大量粮草霉烂损耗!罢黜一切官职,杖责五十,羁押候审!”
“转运司主事赵奎!调度不力,转运迟缓,致使前线军需屡屡断供!罢黜官职,杖责三十,戴罪效力,以观后效!”
“粮秣文书钱贵!账目不清,记载混乱,有渎职之嫌!革去吏员身份,鞭笞二十,发往前线辅兵营效力!”
林弈一连点了七八个平日劣迹斑斑、或是身居要职却毫无作为的官员的名字,或杀或罢或罚,雷厉风行,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每点出一个名字,就仿佛一道惊雷劈在众人心头。
尚方宝剑的寒光,与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交相辉映,形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当最后一名被处罚的官员被拖下去行刑后,院中剩下的官员,已然人人自危,冷汗浸透了后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看向台阶上那道青衫身影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敬畏。
这个年轻的督粮使,不是来和光同尘的,他是来刮骨疗毒的!他是真的敢杀人,也真的手握生杀大权!
林弈看着下方噤若寒蝉的官员,知道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缓缓收起尚方宝剑,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日之事,望诸位引以为戒!”
“从即日起,所有后勤事务,皆需依新章办理!账目需清,转运需速,仓储需严!凡有延误、贪墨、渎职者,刘明便是下场!”
“本官不管你们之前有何背景,有何靠山!在这北疆,在这后勤线上,只有军法,只有国事!”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几个看起来还算老实、或是刚才眼神中除了恐惧还有一丝羞愧的官员身上。
“现在,所有人,各归其位!张承!”
“属下在!”
“你带人,即刻接管所有账册文书,重新理清!王铁柱!”
“末将在!”
“你的人,分出一半,协助张承,并接管城内各仓库、转运节点之守卫!凡有阻挠、怠慢者,军法从事!”
“得令!”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原本死气沉沉、混乱不堪的行辕,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林弈站在院中,看着王铁柱带人将刘明的首级悬挂于衙门口,看着张承带着吏员和护卫冲进各个衙署开始接管文书,看着那些幸存的官员如同惊弓之鸟般跑回自己的岗位……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朔方城的积弊太深,绝非杀一两个人就能彻底解决。但这一场毫不留情的杀伐决断,如同在北疆后勤这潭死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和潜规则,为他接下来的整顿,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狠辣与决断,是乱世中生存和取胜的必备品质。今日,他林弈,便让这北疆上下,都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