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记竹编铺的油灯亮到很晚,窗纸上印着母女俩依偎的影子,偶尔传来低低的笑语,像浸了蜜的糖桂花,在夜风中慢慢漾开。青瑶坐在对面客栈的窗边,看着那盏灯,手里摩挲着墨尘刚买的竹制小玩意——是只竹编的小狐狸,尾巴翘得老高,和那只总跟着他们的白狐有七分像。
“还在看?”墨尘端着两碗热汤面进来,把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苏掌柜说,阿珠娘当年是故意让柳氏兄弟以为她葬身火海,其实早就带着账本逃到了临江镇,靠着竹编手艺隐姓埋名,就盼着阿珠长大能认出绣绷上的线索。”
青瑶挑起面条,热气模糊了眼镜:“她一定很想阿珠。”
“想也没办法,”林澈跟着走进来,手里拿着个竹篮,是苏掌柜送的,“柳长风的势力太大,当年连县衙都有他的人,不躲着不行。”他把竹篮放在桌上,里面铺着层软布,“苏掌柜说这篮子是用当年锦绣坊后院的竹子编的,算给咱们的谢礼。”
竹篮的篾条细得像发丝,编出的花纹竟是冰裂绣的纹路,青瑶摸了摸篮底,发现那里刻着个极小的“禾”字——是她娘的名字。
“这……”她抬头看向墨尘,眼里满是惊讶。
“苏掌柜说,她和你娘是师姐妹,”林澈解释道,“当年一起在青禾绣庄学过绣活,这篮子的花样,是你娘教她的。”
青瑶把脸埋进热汤里,水汽烫得眼睛发酸。原来母亲的痕迹,一直藏在这些细碎的地方——绣绷上的刻痕、竹篮里的字、老绣工的惦念,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失散的过往一点点收拢。
第二天一早,青瑶带着竹篮去了竹编铺。苏掌柜正在教阿珠编竹篾,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们手上,竹条在指间翻飞,像两条游弋的青蛇。见她进来,苏掌柜笑着招手:“瑶儿快来,看看这篮子的提手,是不是你娘当年说的‘云纹扣’?”
竹篮的提手处缠着圈细篾,编出层层叠叠的云纹,收尾处打了个结,正是母亲账本里画过的云纹扣。青瑶的指尖抚过结扣,突然想起小时候趴在母亲膝头,看她用丝线打同样的结,说“这样的扣最牢,能拴住想拴的人”。
“我娘总说,编东西和做人一样,得有筋骨。”青瑶轻声道,“竹篾要削得匀,缠线要绕得密,急了就会散。”
苏掌柜的眼睛亮了:“这话跟你娘说的一字不差!”她从樟木箱里翻出个布包,里面是几缕褪色的丝线,“这是你娘当年留给我的,说等找到你,就给你做嫁妆。”
丝线是云锦丝,虽然褪了色,却依旧泛着柔和的光泽。青瑶想起那支银簪上的云锦丝,突然明白墨尘的心思——他早就知道这丝线对她的意义。
“柳长风那边有消息了吗?”墨尘跟着走进来,手里拿着张告示,是官府新贴的,上面画着柳长风的画像,悬赏金额高得惊人。
“苏掌柜说,柳长风藏在南边的清河镇,”阿珠接过告示,眼里闪着恨,“他还在做毒线生意,听说最近要和一批外商交易。”
“正好一锅端了。”墨尘把告示折好,“我已经让捕快送信去了清河镇县衙,咱们这就动身。”
苏掌柜却拦住他们:“别急,柳长风生性多疑,交易地点肯定会临时换,我知道他有个习惯,每次交易前都会去镇上的老茶馆喝杯茶,咱们可以在那儿等着。”她往青瑶手里塞了个竹制哨子,“这是我用老竹根做的,声音能传三里地,万一出事就吹这个,附近的竹匠都是我的人。”
竹哨的纹路和那只竹编小狐狸一模一样,青瑶捏着哨子,突然觉得这趟旅程不再是孤军奋战。那些看似不相干的人——老绣工、竹匠、捕快、甚至总跟着他们的白狐,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帮着她们拼凑真相。
出发前,苏掌柜往青瑶的竹篮里塞了些东西:用油纸包好的糖桂花、刚烙的芝麻饼、还有一小罐竹沥水,说是治嗓子的。阿珠则把那幅牡丹绣屏放进篮底,用软布裹了三层:“娘说这屏上的牡丹里藏着柳长风的交易账本,万一咱们被抓,就让白狐把它叼给官府。”
青瑶看着竹篮里的物件,突然觉得这篮子比藤篮更沉了些——里面装着的不仅是干粮和信物,还有沉甸甸的信任。墨尘拎起竹篮试了试重量,往她手里塞了个布团:“垫着手,别勒着。”
布团是用旧棉絮做的,缝得方方正正,上面还绣着朵小小的梅花,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墨尘的手艺。青瑶捏着布团,指尖传来棉絮的软和,心里像揣了个暖炉。
去清河镇的路上,白狐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蹲在马车顶上,尾巴扫着竹篮的提手,像在检查里面的东西。青瑶把竹编小狐狸扔给它,它叼在嘴里,跑了几步又回来,往竹篮里丢了颗野栗子,壳被啃得干干净净。
“它这是在给我们存粮呢。”林澈笑着说。
墨尘往火盆里添了块炭:“到了清河镇,先去茶馆踩点,柳长风的人肯定不少,别硬碰硬。”他看向青瑶,“你和阿珠留在客栈,我和林澈去就行。”
“不行,”青瑶摇头,“牡丹绣屏只有我能看懂里面的账本,再说,苏掌柜的竹哨还在我这儿呢。”
墨尘拗不过她,只好答应。马车在暮色里颠簸,竹篮里的糖桂花香气混着炭火的暖,在车厢里漫开。青瑶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忽然想起母亲的话:“好的手艺能传世,好的人心能聚暖。”
此刻竹篮里的竹哨、布团、野栗子,还有身边这两个眼神坚定的人,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清河镇的老茶馆藏在巷尾,门口挂着串竹编的灯笼,风一吹就轻轻转。青瑶和阿珠坐在角落,假装看账本,眼角却盯着门口。墨尘和林澈扮成茶客,坐在靠窗的位置,手始终没离开腰间的刀。
日头偏西时,柳长风终于来了。他穿着件藏青色长衫,身边跟着四个精壮的护卫,坐下就点了壶龙井,眼神警惕地扫过茶馆。
青瑶悄悄摸出竹哨,指尖微微发颤。墨尘用眼神示意她别急,自己则慢慢起身,假装去添水,路过柳长风身边时,故意撞了他一下——茶碗摔在地上的瞬间,林澈已经掀翻了桌子,挡住护卫的去路。
“抓住他们!”柳长风怒吼着去拔腰间的匕首,却被突然窜进来的白狐绊了一跤。青瑶趁机吹响竹哨,尖锐的哨声刺破茶馆的喧嚣,巷外立刻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苏掌柜联络的竹匠,拿着扁担斧头冲了进来。
混乱中,青瑶瞥见柳长风要往怀里塞什么,立刻喊道:“他怀里有账本!”墨尘一脚踹飞他的匕首,伸手去夺,却被他挣脱开,往后门跑去。
“拦住他!”阿珠抓起桌上的茶壶砸过去,正砸在柳长风的背上。他踉跄着冲出后门,却被守在那里的捕快逮个正着——原来苏掌柜早就报了官,就等他自投罗网。
柳长风被押走时,嘴里还在嘶吼:“你们斗不过我哥!他在京城……”话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
茶馆里渐渐安静下来,青瑶捡起柳长风掉落的布包,里面果然是交易账本,上面记着他和各地商户的往来,甚至还有周大人的亲笔签名。
“总算结束了。”阿珠靠在青瑶肩上,声音里满是疲惫,却带着释然。
墨尘拍了拍身上的灰,手里还捏着半根断裂的竹篾,是刚才打斗时从柳长风腰间扯下来的,上面缠着块碎布,绣着半朵牡丹——和阿珠娘绣屏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青瑶接过竹篾,突然明白,柳长风也藏着母亲的痕迹,只是用错了地方。
夕阳透过茶馆的窗,把竹篮里的云锦丝照得发亮。青瑶把账本放进篮底,和牡丹绣屏、竹哨放在一起,突然觉得这只竹篮像个百宝箱,装下了所有的恩怨、牵挂和暖意。
回临江镇的路上,白狐叼着竹编小狐狸跑在前面,尾巴扫过路面的落叶,像在画一条通往未来的路。青瑶坐在马车上,看着身边的墨尘和林澈,看着依偎在一起的阿珠母女,突然想起苏掌柜说的话:“好的手艺能传世,好的人心能聚暖。”
竹篾编的不仅是篮子,是藏在岁月里的惦念;针线绣的不仅是花样,是缝补破碎过往的温柔。而身边这些人,就是把惦念和温柔,织成了家的模样。
马车驶进临江镇时,竹编铺的油灯又亮了起来,这一次,窗纸上的影子不再只有母女俩,还多了几个依偎的轮廓,像幅刚刚画完的团圆图,在夜色里闪着暖融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