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最后一道山脊时,青瑶突然掀开帘子,冷风裹挟着雪沫子扑进来,她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是雪!”
万狐山的雪来得比预想中早,漫山遍野的白,把松枝压得低垂,远远望去,像无数支顶着棉花的绿箭。墨尘勒住缰绳,马车在一处避风的山坳停下,林澈已经从行囊里翻出了厚斗篷,往青瑶身上裹时,指尖触到她冻得发红的耳垂,下意识地捏了捏:“手怎么这么凉?”
“我去堆兔子!”青瑶扒开斗篷,抱着她的歪篮子就往雪地里冲,篮里的回魂花早谢了,此刻装着半篮野果和那只竹编小鹰,雪沫子落进篮子,沾在野果上,像裹了层糖霜。
墨尘往手心哈着气,看着她在雪地里踩出一串串歪歪扭扭的脚印,突然从马车上搬下块木板:“我来做雪橇。”
林澈则捡了些枯枝,在背风的石壁下搭起简易灶台,拿出陶罐煮雪水。“阿蓝给的花蜜还有剩,煮点蜜水暖暖身子。”他把陶罐架在火上,雪水咕嘟冒泡时,撒了把青瑶塞进来的桂花干,香气瞬间漫开,混着松针的冷冽,格外清润。
青瑶堆的兔子歪歪扭扭,脑袋大得像南瓜,耳朵一个长一个短,她却很得意,把篮子放在兔子“耳朵”上,竹编小鹰摆在“鼻尖”,远看竟有种憨态可掬的生动。“你看它像不像墨尘?”她冲林澈喊,“一脸严肃,却有点可爱。”
墨尘刚削好雪橇,闻言扬手扔过去一团雪,正砸在她脑门上:“再胡说,把你塞进兔子肚子里当馅料。”
青瑶笑着躲闪,脚下一滑,连人带篮摔在雪地里,篮子滚出去老远,里面的野果撒了一地。墨尘眼疾手快地捞住她,却被她拽得一起跌进雪堆,两人滚成一团白,林澈端着蜜水走过来,看得直笑:“慢点,雪底下有石头。”
傍晚时,雪下得更大了,三人躲进山坳里的猎户小屋。屋里有张石床,铺着晒干的茅草,墙角堆着些干柴,灶台上还有个豁口的铁锅。墨尘生了火,青瑶蹲在灶前烤野果,林澈则在整理行囊,翻出块油纸包着的东西:“看我找到什么了。”
是之前在青风城买的芝麻糖,用油纸包了好几层,还带着酥脆的硬度。青瑶抢过一块塞进嘴里,糖渣掉在衣襟上,她舌头一卷就舔进嘴里,惹得墨尘皱眉:“像只偷糖的松鼠。”
“你才是松鼠!”青瑶递给他一块,“尝尝,比回魂花饼甜。”
夜里,雪敲打着木窗,发出簌簌的响。三人挤在石床上,青瑶把篮子垫在脑后当枕头,墨尘的雪橇靠在墙角,林澈的陶罐里还剩小半罐蜜水。
“你们说,万狐山的狐狸会偷东西吗?”青瑶戳着篮子里的竹鹰,“阿蓝说这里的白狐会叼走旅人忘在树下的东西,藏在自己的洞穴里。”
墨尘正在擦剑,闻言抬眼:“那得看好你的篮子,别被狐狸当成宝贝叼走。”
林澈笑着说:“说不定狐狸也喜欢桂花蜜,我们留点在门口,明天说不定能引来白狐。”
青瑶眼睛一亮,摸出剩下的花蜜,倒了些在陶碗里,悄悄放在门槛外。“要是能摸到白狐的毛就好了,我娘说狐狸毛做的毽子最耐磨。”
雪停时,天已微亮。青瑶第一个冲出门,陶碗里的蜜水结了层薄冰,旁边有几串小巧的脚印,像梅花绽在雪地上。“是狐狸!”她跟着脚印往树林里跑,墨尘和林澈对视一眼,连忙跟上去。
脚印在一棵老松树下消失了,树洞里隐约有微光。青瑶屏住呼吸,轻轻扒开积雪,洞里铺着些柔软的干草,干草上放着个眼熟的东西——是她摔在雪地里时掉的桂花干,旁边还有几根雪白的狐毛。
“它没偷东西,还送了礼物。”青瑶小心翼翼地捡起狐毛,放进篮子里,“你看,它知道我喜欢桂花。”
林澈蹲下身,看着树洞里的干草:“这狐狸大概常来这里,干草铺得很整齐,像个小窝。”
墨尘则盯着树干,那里有几道浅浅的刻痕,像是用爪子划的,歪歪扭扭,倒有点像青瑶编的篮子纹路。“说不定它也在学编东西。”他打趣道。
回去的路上,青瑶把狐毛系在篮子提手上,风一吹就轻轻晃动。“我们在这里多住几天吧?”她仰头看着万狐山的主峰,雪光反射着朝阳,像座发光的宫殿,“我想看看狐狸的洞穴,想在雪橇上放满桂花蜜,想堆个比墨尘还高的雪人。”
林澈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照亮他眼底的笑意:“好啊,反正不急着赶路。”
墨尘正在修理猎户留下的旧渔网,闻言头也不抬:“不过说好,堆雪人你得自己滚雪球,别想让我帮忙。”
青瑶笑着点头,把篮子挂在屋檐下。雪水顺着篮底的缝隙滴落,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蓝天白云,像块镶嵌在雪地里的镜子。她忽然觉得,所谓的归宿,未必是某个固定的地方,是有温暖的火、香甜的蜜、可笑的雪人,是身边有两个会拌嘴却总会伸手扶你的人,是哪怕走在漫天风雪里,也知道篮子里装着足够的暖意,能走到下一个春天。
午后,墨尘的雪橇做好了,青瑶坐在上面,林澈在后面推,墨尘则牵着缰绳在前面引路,雪橇碾过雪地,留下两道平行的辙痕。篮子被固定在雪橇前端,里面的竹鹰在风里“振翅”,狐毛飘呀飘,像在和天上的流云打招呼。
“前面有温泉!”林澈突然喊道,雪橇顺着坡度滑下去,青瑶吓得抓紧篮子,却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在雪谷里回荡,惊起几只栖息的飞鸟,翅膀划破白雪皑皑的天空,留下淡淡的轨迹。
温泉冒着袅袅白雾,周围的雪却不融化,形成奇特的冰火两重天。青瑶把篮子放在温泉边的石头上,里面的野果泡在温水里,很快就变得软润。墨尘和林澈在不远处劈柴,斧头落在木头上的声音,混着温泉的咕嘟声,格外安宁。
“你们看!”青瑶指着温泉水面,篮子的影子在水里晃动,竹鹰的影子仿佛在水中游动,“它好像活了!”
林澈走过来,递给她一杯蜜水:“等雪化了,我们去山脚下的村落看看,听说那里的集市有卖狐狸形状的糖人。”
墨尘擦了擦手:“还可以买些糯米粉,包桂花汤圆。”
青瑶捧着温热的蜜水,看着篮子里的狐毛、竹鹰和剩下的芝麻糖,突然觉得,万狐山的雪之所以动人,不是因为它的洁白,是因为雪地里有烟火气,有同伴的笑语,有篮子里装不下、却能溢出来的,叫做“日子”的东西。
夜色再次降临时,猎户小屋的灯亮了,火光透过窗户,在雪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青瑶坐在灶前,把今天捡的狐毛和桂花干一起放进篮子,墨尘在给雪橇加固,林澈则在默写青风城志里的地图,偶尔抬头,看一眼灶前哼着不成调小曲的青瑶,嘴角会不自觉地扬起。
篮子挂在墙上,在火光里轻轻晃动,像个盛满了星光的小灯笼。里面装着的,早已不只是物件,是三个年轻灵魂在旅途中碰撞出的火花,是风雪再大也吹不散的暖意,是他们共同编织的,关于“家”的雏形。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屋顶,发出温柔的声响,像在为这个临时的小窝,哼着安眠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