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推开门,雪粒子打在脸上有点疼。青瑶呵出一团白气,见墨尘正蹲在栗子车旁,用粗布擦着结霜的铁桶,手背冻得通红。“别擦了,”她把暖手炉塞进他手里,“先回屋烤烤火,等雪小了再弄。”
墨尘却直起身,指腹蹭过她冻红的鼻尖:“你看那竹篮。”青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屋檐下挂着的竹篮里,不知何时落了层薄雪,篮沿垂着的红绸带被风吹得猎猎响——那是上次县太爷夫人留下的,说挂着招喜。
“昨儿收摊时忘拿进来了。”青瑶伸手去摘,墨尘却先一步够到,竹篮刚离檐角,雪沫子簌簌往下掉,落在他肩头融成细水。“这篮底的篾条松了,”他掂了掂篮子,“等雪停了我重新编,给你编个带花的。”
正说着,巷口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是周小胖,裹着件过大的棉袄,手里攥着张油纸,跑起来像只圆滚滚的雪球。“瑶姐姐!我娘让送新腌的咸菜!”他把油纸包往青瑶手里塞,眼睛瞟着栗子车,“今天还出摊不?我爹说想吃热栗子。”
墨尘拍了拍铁桶:“出!雪天的栗子才够甜。”青瑶刚要拦,却见他已经往炉膛里添了劈柴,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他睫毛上的雪粒亮晶晶的。
雪越下越大,栗子车旁很快堆了圈白边。墨尘往炉膛里扔了几块松塔,烟筒里冒出的烟混着雪雾,在半空缠成淡青色的线。青瑶坐在竹凳上绣帕子,帕子上的老槐树已经绣完,正往枝桠上添雪——用银线勾出的雪粒,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瑶姐姐!”又是个小身影撞进雪幕,是邻村的二丫,红着鼻头举着只布偶,“这个给你!我娘说用它换栗子吃。”布偶是用碎布拼的小兔子,耳朵歪歪扭扭,却缝得扎实。青瑶刚要接,墨尘已经捡了一大袋栗子塞进二丫怀里:“拿着,布偶自己留着玩,下次带伙伴来,给你们多装两把。”
二丫蹦蹦跳跳地跑了,雪地留下串小脚印。青瑶笑着用帕子掸掉墨尘肩上的雪:“你呀,总这么大方。”他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块冻硬的糖糕:“早上路过点心铺,见你爱吃的那种。”糖糕上的芝麻沾着雪,咬下去又脆又甜,冰碴子混着糖香,激得青瑶眯起了眼。
午后雪停了,太阳露了脸。屋檐的雪水往下滴,在地上砸出小坑。有个穿蓝布衫的老者站在栗子车旁,手里捏着副旧眼镜,镜片上沾着雪。“年轻人,”他推了推眼镜,“这栗子是用古法炒的?”
墨尘直起身:“是按我爷爷的法子,用粗砂混着桂花壳炒的。”老者点点头,从袖里摸出个小秤:“称二斤,要带壳的。”青瑶刚要动手,老者却拦住她:“我自己来,顺便看看你这篮子。”
他捏着竹篮边缘翻来覆去地看,指腹敲了敲篮底:“这篾条削得匀,接口藏得巧,是墨老爹的手艺吧?”墨尘愣了愣:“您认识我爹?”老者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当年他给镇西头的戏班编过戏箱,我是班主。”
青瑶忽然想起墨尘说过,他爹年轻时走南闯北,编的竹器能当嫁妆。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帕子,忽然想在槐树底下添个编竹篮的人影——用深棕色的线,把墨尘低头编活的样子绣进去。
老者提着栗子要走时,忽然回头指了指天上:“看,喜鹊。”果然有两只灰喜鹊从雪树上飞起来,翅膀扫落的雪沫子像撒了把盐。“墨老爹常说,雪天见喜鹊,来年准丰收。”老者的声音混着风声飘远,“替我问你娘好,就说老班主谢她当年的槐花饼。”
墨尘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突然抓起青瑶的手往家跑。雪地上的车辙印歪歪扭扭,青瑶被他拽着跑,帕子从怀里掉出来也没察觉。“你慢点!”她笑着喘气,却见他猛地停在院门前,指着门框上的旧春联——不知何时被人换了副新的,红纸上用金粉写着:“竹篮盛雪映日暖,栗火融冰待春归”。
“是我娘!”墨尘的声音发颤,伸手去摸春联边缘,指腹沾了点金粉,在阳光下亮得晃眼。青瑶忽然想起早上二丫的布偶,兔子耳朵里塞着张纸条,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倒像老夫人的笔锋。
夜里围炉烤栗子时,青瑶忽然从帕子里抽出根银线:“我想把今天的事绣下来。”墨尘往她手里塞了颗剥好的栗子:“加个烤火的炉子吧,我给你烧得旺旺的。”她笑着点头,针尖刺破布面的瞬间,窗外又飘起了雪,落在竹篮上,轻轻巧巧的,像怕惊扰了这满室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