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复刚把孟云私通宋国的文书折好。
指尖蹭着纸边的糙感,桑皮纤维没裁齐,多压的折痕把“宋”字竖画拧得歪歪的。
院外传来脚步声,不是石砚的重踏,是轻而急的窸窣——锦袍摩擦的声响,像有人踮脚跑,又怕动静太大。
掀帘进来的是孟忠,穿件青绸衫。
袖口绣的孟家云纹疏了几针,明显是旧袍翻新,边角磨得发淡。手里攥着锦盒,指缝的汗把盒边浸得发潮,盒角云纹还勾住了绸衫扣,拽得领口歪了半寸。
他袖口沾着点陶灰,是上次去私窑时蹭的,没擦干净。
“安国君,打扰了。”
孟忠嗓子抖得像被风吹的桑叶,锦盒磕在案上,里面玉佩发出脆响——和田玉的声儿,“宗主让我来……求个情,孟云年纪小,不懂事,您看能不能……”
“饶人处且让人?”
曹复打断他,指尖敲着文书,纸页被晨风吹得晃,带起桑田的潮味,“孟川通宋被办,孟云又私盐又藏宋国文书,这叫‘不懂事’?”
孟忠的脸瞬间白过案上生瓷。
手往锦盒里缩,指关节泛青,脚往后挪半步,差点踩住自己袍角,踉跄了下才稳住。
曹复指节攥得发白,文书边角被捏出深褶,纸纤维都快断了:“叔宁两家,今天会跟我一起见君上,他们的事,自然说清楚。”
他扫过孟忠的绸衫——料子新,却没绣孟家主标识,只缝了普通管家纹章,显然是自己撑场面:“倒是孟家,孟浩连面都不露,派个管家来,觉得这事不够大?还是觉得我好糊弄?”
孟忠喉结滚了滚,汗滴在锦盒上,晕开小湿圈:“宗主……宗主在处理桑田的事,走不开……”
“走不开?”
曹复拿起案上的改良陶片,硝石白痕在光下晃,蹭得指腹发涩,“他是怕我把宋国文书递上去——连他也牵扯进来吧?想着躲躲就过去了?”
曹复后槽牙咬得发酸,心里忍不住吐槽:
三桓内斗关我屁事?就算勾连齐楚,鲁公都装瞎,我更犯不着多管——只要别碍着我烧窑建关,我乐得清净!
可孟家偏往枪口上撞!炸新窑、运私盐还不够,居然私通宋国?新窑炸了,尼山关砖供不上,我在鲁国还能立足?
孟浩更有意思,躲桑田不露面,派个孟忠来送玉佩,真当我是软柿子?他怕是没看透——鲁公早盯着三桓这摊浑水,就等我们狗咬狗,好坐收渔利收权柄!
院外突然传来季宁的吼声,带着喘:“安国君!我来了!季安的罪证全齐了!”
季宁撞帘进来,手里布包鼓囊囊的,深褐色桑汁染了半角,布包磨破的地方,露着契约的黄纸边。看见孟忠,脸一沉,布包往案上一放:“孟管家?孟云的事,还有得说?”
叔信跟着进来,手里路引攥得纸边发白。
玉扳指的裂纹里卡着黑泥——是桑田沾的,没擦干净,说话时扳指转得飞快:“孟家要求情,让孟浩亲自来!我们带证据见君上,他躲着,算什么?”
孟忠攥紧锦盒,指节泛青,盒盖差点被捏开:“宗主是真走不开啊……孟家愿意出重金,求安国君高抬贵手,放孟云一条生路!”
“我要重金干什么?”
曹复笑了笑,指节敲得案角笃笃响,“我只要新窑烧砖,把尼山关建好——有诚意,就把孟云藏的宋国文书交全,别掖着。”
孟忠脸更白了,张着嘴没出声。
转身要走时,石砚撞了进来,手里长矛杆沾着泥,矛尖晃得差点戳门框,慌忙往回拽:“安国君!墨哥在叔家老窑找到更多私盐,孟云的人在转移东西,往齐楚边境跑!”
曹复后槽牙咬得发紧,腮帮子鼓出硬邦邦的弧度——孟家这是想毁证据?
他对季宁、叔信说:“别等了,现在去君上府!”
又看向孟忠,指尖点着文书:“想求情,就跟我们一起去——君上肯饶,我没意见。”
孟忠脚顿在原地,锦盒从怀里滑下来半寸,露出里面的玉佩——是孟浩早年献给鲁公,又被赏回去的,刻着“孟”字。
他咬咬牙,抱紧锦盒:“去就去!孟家问心无愧,孟云是被人骗的!”
一行人往鲁宫走,晨雾没散,青石板滑得发腻。
季宁走在前头,布包偶尔露出来点——季安画的私窑地图,纸边卷得像波浪;叔信跟在旁边,路引攥得指腹发白,玉扳指的泥越卡越紧;孟忠走在最后,锦盒抱得像块烫手山芋,总落后半步。
曹复走在中间,手里攥着宋国文书,指尖蹭着“宋”字的墨迹。
心里忍不住吐槽:“合着古今甩锅套路都一样,甲方出事永远让小弟背,自己缩在后面装死,真当别人是傻子?”
快到鲁宫时,风裹着晨露吹过来,绸衫角扫过青石,才看见门口站着个内侍。
内侍手里的玉牌刻着“鲁”字,边角缺了块小碴,磨损得发淡。看见他们,眼睛亮了亮,声音轻得像风:“安国君、季大人、叔大人,君上早等着——孟家有人来,也一起进。”
曹复脚步顿了顿,掌心冒出汗,汗渍渗进文书,把“宋”字晕得发虚。
低头理文书,才发现刚才折错了边,得重新展开再折——鲁公“早等着”?看来三桓的事,他早知道了。
孟忠也愣了,锦盒“啪”地掉在地上,玉佩滚出来沾了泥。
他慌忙去捡,指尖蹭得泥更脏,玉佩上的“孟”字糊成一团:“君上……早等着?”
内侍转身往里引,宫装袖口沾着点墨——是翻布防图蹭的,声音飘在雾里:“君上在偏殿,案上还放着尼山关的布防图呢……”
曹复跟在后面,攥文书的指尖更紧,纸边捏出更深的褶。
偏殿里飘着松烟味,呛得人鼻腔发涩,鲁公的咳嗽声、翻图纸的轻响断断续续传出来——这趟对质,怕是比他想的还要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