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出现了曲阜的轮廓——城墙比卞邑高多了,夯土筑的墙面上满是岁月的痕迹,还爬着些暗绿苔藓。
城门口插着鲁国的赤色旗帜,“鲁”字在风里猎猎作响,卷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个士卒守在两侧,手里的长戈闪着冷光,铠甲上的铜片在夕阳下泛着细碎微光,戒备得很。
曹复手心沁出冷汗,不自觉攥紧了怀里的工械仪——这是诸侯国的都城,规矩定比卞邑多。
万一季良要他交出工械仪,他还得想办法周旋,后背的粗布衣都被汗浸得发黏。
就在这时,城门口走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穿锦袍的年轻人,袍上绣着云纹,腰间佩着块白玉饰,走路时玉饰碰撞发出“叮咚”声,脆得刺耳。
他身后跟着几个家臣,都揣着折扇,派头十足,目光直接越过季良,钉在曹复手里的工械仪上:“季将军,这位就是守卞邑的曹复吧?工械仪带来了?杜太宰大人等着看呢。”
季良脸色微变,往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铠甲摩擦着发出“窸窣”声:“公子衡,杜太宰大人怎么会知道?我还没向公室汇报。”
“季将军刚离卞邑,消息就顺着驿路传过来了。”公子衡扯出个假笑,语气带着得意,“杜太宰大人说,工家器械关乎鲁国民生,得先让他过目,再定要不要呈给公室。”
曹复心里咯噔一下——杜太宰管宫廷事务,怎会突然关心工家器械?
公子衡的眼神像盯猎物似的黏在工械仪上,显然没安好心。
他悄悄把工械仪往身后藏了藏,指尖触到玄铁的冰凉,心跳更快了。
余光瞥见季良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显然也察觉到不对劲。
“杜太宰的吩咐我自然遵。”季良深吸一口气,语气冷了些,“只是曹复和李岩一路劳累,李岩腿伤还没好,得先找驿馆歇脚,工械仪的事,明天再议。”
“这就不对了。”公子衡上前拦住去路,语气轻蔑,“杜太宰大人还在府里等着,耽误了时辰,你我都担待不起。一个流民子弟的腿伤,哪有杜太宰的事重要?”
这话让李岩瞬间红了眼,攥紧了拳头,却被曹复悄悄按住。
“这贵族子弟说话真够噎人的,流民子弟就不是人了?”曹复在心里吐槽,表面却没作声,等着季良反应。
季良脸色更沉,按剑柄的手紧了紧,铜剑鞘摩擦铠甲的声音格外清晰:“公子衡,曹复是守卞邑的功臣,公室还没赏赐,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两人僵持着,城门口的士卒都偷偷往这边瞟,连押宋兵的部曲都停了脚步。
曹复心里越来越不安——杜太宰突然要见工械仪,是宋国眼线搞鬼,还是鲁国贵族早盯上工家技术想据为己有?
他看了眼李岩,少年咬着唇,眼神倔强,却没再吭声。
就在这时,季良突然转身:“曹复,你带李岩跟王部曲去驿馆歇脚,我跟公子衡去见杜太宰,晚点找你。”
他凑近曹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郑重:“工械仪收好,别给任何人看,驿馆里小心点,有动静就找驿丞。”
曹复一愣——季良刚才还坚持要他带工械仪,怎会突然变卦?
怕是怕杜太宰抢走,想先稳住公子衡。
没等他多想,公子衡就不耐烦地催促:“季将军,别磨蹭!杜太宰怪罪下来,你担不起!”
季良瞪了他一眼,跟着往城东太宰府走,临走前回头看了曹复一眼,眼神复杂难辨。
曹复跟着王部曲往驿馆走,曲阜的街道比卞邑宽多了,路边的土屋换成了青砖房,檐角还刻着简单纹路。
“驿馆附近常有太宰府的人晃悠,进去后别轻易出门。”王部曲突然低声提醒,目光扫过路边一个靠墙的士卒——那人看似闲散,眼神却一直在打量过往行人。
李岩点点头,又忍不住好奇:“曹哥,曲阜的房子比卞邑高好多,官署是不是更气派?”
曹复“嗯”了声,目光没离开那个士卒,直到走进驿馆巷子,才稍微松了口气。
刚到驿馆门口,就看见个熟悉身影——卞邑工坊的桑伯。
他还穿着那件粗布短打,袖口磨破了边,手里攥着个布包,正急得在门口打转,时不时往巷口张望。
桑伯瞥见曹复,脚步猛地顿住,脸色又惊又急,赶紧凑过来,还不忘回头看巷口:“曹公子!可算找到你了!”
“桑伯,你怎么来曲阜了?”曹复放缓脚步,心里隐隐不安。
桑伯喉结滚了滚,压着哭腔:“卞邑工坊被杜太宰的人搜了!他们翻器械、找图纸,我怕藏的东西被发现,就揣着跑来找你,一路躲着太宰府的人,生怕被追上……”
话没说完,桑伯手里的布包突然滑到地上,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是藏着硬东西。
他赶紧弯腰去捡,抹了把脸,声音更急:“墨工师去玄石谷了,没在工坊,那些人没找到人,就翻了不少器械图纸,还说要找‘工家先辈的金属零件’,没找到才走的!”
“墨工师走前把这个交给我,说工坊有动静就拿去找你,我瞅着他们搜得凶,连夜就往曲阜赶。”
“工坊被搜了?”曹复心里一沉,伸手接过布包,触手硬邦邦的。
李岩惊得睁大眼睛:“墨哥去玄石谷了,他们没找到人,会不会去谷里堵他?”
王部曲皱紧眉头:“杜太宰的人?季将军刚去太宰府,知道这事肯定不会饶了他们!”
就在这时,一个挎着陶壶的兵卒从巷外跑进来,是柳大夫身边的李谷:“曹公子!柳大夫让我送消息来!”
他慌忙掏出张皱巴巴的桑皮纸,指尖都在发颤:“孟川熬不住全招了!杜太宰才是幕后黑手!去年他贪了赈灾粮,想用工家器械跟宋国换粮食!”
“咱们没实证,单凭人证治不了他的罪,柳大夫叮嘱,你们到都城得赶紧见君上,千万别被杜太宰的人缠住!”
说罢,李谷攥紧腰间的陶壶,没敢多停:“我得赶紧回去复命,晚了柳大夫该惦记了!”
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曹复展开纸,上面字迹潦草却清晰:杜太宰每月派孟川去边境接头,约定拿到工械仪后,再给宋国送鲁国防线图。
“难怪杜太宰急着要工械仪!”曹复攥紧纸,指节发白——季良在太宰府,怕是早落进圈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