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方舟”拖着残破的舰体,如同被猎犬追逐至力竭的伤兽,一头扎进了“回响之核”深处那片被烬火暂时净化的区域。外界那场关乎存在根本的恐怖对抗,其余波仍如同背景辐射般不断传来,让舰桥内的灯光忽明忽灭,所有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
“世界枝剥”的力量虽因“观测者”的干预与文明残响的决死反抗而暂缓,但其笼罩性的威压并未散去,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这片星域之上,缓慢而坚定地剥离着一切“不合格”的存在根基。
“引擎损伤百分之四十七,主护盾发生器过载烧毁,逻辑核心运算速度下降百分之二十……”欧几里得的声音带着沉重的电子杂音,汇报着方舟的惨状,“短期内无法进行跨星域航行。”
沈流石规则之躯上的裂痕在“纪元源息”的滋养下缓慢愈合,但精神的疲惫与规则本源的震荡非一时半刻能够恢复。他靠在舰桥墙壁上,墟暗的瞳孔注视着观测窗外那片光怪陆离的景象。
这里并非安全的港湾,只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平静。周围不再是密集的文明记忆单元,而是一片扭曲、破碎的规则景象,仿佛“回响之核”被强行撕裂后露出的“内层结构”。色彩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空间折叠成无法理解的几何形状,时间流速也变得 erratic (不稳定),时而凝滞如冰,时而奔腾似瀑。
他们闯入了一片维度间隙,是“回响之核”更深层,也可能是更不稳定的区域。
“根据烬火指引的路径,以及逻辑核心对残余规则流向的分析,”洛兰强打着精神,在控制台上调出不断闪烁、失真的星图,“这片间隙似乎连接着某个……更古老的‘底层规则层面’。议会的力量在这里受到了明显的压制和扭曲。”
焚塔长老盘坐在一旁,他损耗巨大,额头的犄角光芒黯淡,但眼神依旧坚定:“老夫能感觉到,先祖烙印指引的方向,并非指向某个具体的坐标,而是指向一种……状态,一种能够暂时规避秩序锁定的‘规则迷障’深处。”
暂时规避?沈流石心中微动。这意味着并非绝对安全,但至少提供了喘息和修复的时间。
“全力修复方舟,优先确保隐匿系统和短途机动能力。”沈流石下令,“我们需要时间。”
方舟如同受伤的巨兽,在这片混乱的维度间隙中缓缓飘荡,利用其内部相对稳定的环境,争分夺秒地进行着修复。工程机器人如同忙碌的工蚁,在舰体破损处穿梭;逻辑核心全力运转,分析着这片间隙的规则特性,寻找可能存在的资源或危险。
沈流石则闭上双眼,意识沉入体内,一边修复伤势,一边消化着在“回响之核”中承载的浩瀚信息。无数文明的兴衰,无数规则的演变,如同洪流般在他意识中沉淀、梳理。他对“归墟”的理解更加深邃,对“规则驱动奇点”的掌控也似乎精进了一丝。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太多文明在秩序与混乱、停滞与进化之间的挣扎与选择,这让他对肃正议会的本质,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它们并非单纯的“邪恶”,而是走向了某个极端,试图以绝对的秩序取代宇宙本身的动态平衡与无限可能性。这种取代,本身就是对“存在”多样性的一种扼杀。
数日(或者说是数个不稳定的时间单元)之后,方舟的修复工作初步完成,虽然远未恢复巅峰,但至少具备了基本的航行和隐匿能力。
也就在此时,逻辑核心发出了警示。
“检测到异常规则凝聚点,方位:间隙深处,三点钟方向。能量签名分析……与‘织法者’高度吻合,但极其微弱、不稳定,且……充满矛盾。”
“织法者?”众人心中一凛。她竟然也闯入了这里?还是说……这仅仅是她的力量残留?
沈流石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个方向。“过去看看。保持最高警惕。”
方舟小心翼翼地调整航向,如同在雷区中穿行,缓缓靠近那个异常点。
随着距离拉近,他们看到的并非“织法者”完整的身影,而是一幅奇异的景象:
一片相对稳定的虚空之中,无数破碎的、失去光泽的秩序锁链如同被扯断的蛛网般飘荡着。而在这些锁链的中心,悬浮着一团不断扭曲、变幻的纯白光芒。那光芒中,隐约可见“织法者”那由光丝构成的手部轮廓,但极其模糊,且不断在“有序编织”与“无序崩解”两种状态间疯狂切换。周围的空间也随之扭曲,时而浮现出精密的几何符文,时而又炸裂成混乱的规则乱流。
这不像是一个完整的意识,更像是一块……残留的、失控的“规则碎片”!
“她似乎在‘世界枝剥’启动和文明残响反击的双重冲击下,受到了重创,”洛兰分析着扫描数据,“她的逻辑核心可能出现了严重错误,导致其掌控的秩序编织权柄陷入了混乱的自相矛盾状态。”
一个失控的序列执行官碎片?这既是危险,也可能……是机遇!
沈流石仔细观察着那团混乱的光芒。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属于“织法者”的秩序本源力量,但这力量此刻如同无头苍蝇,失去了统一的指令,正在自我冲突、自我消耗。
“能否……捕获它?”沈流石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若能解析甚至吸收这部分秩序权柄的碎片,或许能更深入地了解议会的技术核心,找到其弱点!
“风险极高!”欧几里得立刻警告,“该碎片极不稳定,任何外部刺激都可能引发规则殉爆,其威力足以彻底摧毁现在的方舟!”
“而且,其中可能残留着‘织法者’的本体意识,”焚塔也沉声道,“贸然接触,恐遭反噬。”
沈流石沉吟着。确实风险巨大,但收益也同样诱人。他回想起“观测者”数据库中关于“织法者”的信息,她擅长的是“规则编织”与“秩序构建”,其力量本质在于“定义”与“连接”……
忽然,他心念一动。他的墟暗道域,核心是“归墟”,是终结与吞噬。但经历了“回响之核”的洗礼,他对于“包容”与“转化”有了新的理解。或许……可以不用强行捕获或吞噬?
他示意方舟再次后退,保持安全距离。自己则缓缓飞近那团混乱的光芒,墟暗道域极其小心地、如同最轻柔的薄纱般延伸过去,并非攻击,也非接触,而是开始模拟、共鸣那碎片内部不断冲突的两种规则状态——极致的“有序”与极致的“混乱”。
他就像是一个高超的舞者,在刀尖上起舞,引导着那碎片内部冲突的力量,使其达到某种动态的、不稳定的平衡。他并非要平息冲突,而是要让这冲突在其内部形成一个短暂的、奇异的“规则漩涡”。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沈流石的额头甚至渗出了规则的汗珠。他必须精准把握每一丝力量的波动,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团光芒的扭曲速度渐渐放缓,内部有序与无序的切换不再那么狂暴,而是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如同呼吸般的律动。在沈流石的引导下,一个微小却稳定的、由秩序锁链碎片和规则乱流共同构成的“茧”,缓缓在那团光芒外部形成。
他成功了!他没有强行夺取,而是以一种更巧妙的方式,暂时“封印”并“稳定”了这块危险的碎片!
就在“茧”成型的那一刻,一道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从“茧”中传出,直接映入沈流石的意识:
“……错误……协议冲突……定义……无法……编织……”
“……底层指令……清除……变量……”
“……‘源点’……坐标……(乱码)……危险……”
声音戛然而止。
沈流石瞳孔微缩。“源点”?那是什么?是议会的力量源头?还是某个关键地点?这残存的意念提供了极其宝贵,却也充满未知危险的线索!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个由混乱秩序构成的“茧”收起,以墟暗道域层层封印。这或许是一把钥匙,也可能是一颗炸弹。
然而,还未等他们仔细研究这个意外的收获,整个维度间隙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并非来自内部的规则冲突,而是来自外部!一股熟悉的、带着“裁定”与“平衡”意味的秩序波动,如同无形的巨网,再次扫过这片区域!
“天平”!他终究还是追踪而来了!而且他似乎锁定了这片维度间隙!
“立刻转移!”沈流石毫不犹豫地下令。
方舟引擎再次轰鸣,拖着尚未完全康复的躯体,向着间隙更深处、那片连规则都几乎不存在的“绝对虚无”地带冲去。
而在他们身后,那无形的秩序之网正在缓缓收拢。“天平”的身影虽未直接出现,但其冰冷的意志,已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紧紧咬住了他们的踪迹。
逃亡,进入了下半场。而这一次,他们手中多了一个来自敌人的、充满谜团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