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艺术学院的新鲜气息几乎要透过手机屏幕溢出来。
方一凡刚到宿舍放下行李，甚至没来得及把东西归置利索，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乔英子的视频电话。
镜头一阵天旋地转，夹杂着方一凡兴奋的喘息声，然后定格在他汗津津、却笑得见牙不见脸的模样上。
“英子！英子！看到了吗？我到啦！这就是南艺！”他语速飞快镜头猛地一转，对准了窗外，“看！我们宿舍楼外面！好多梧桐树！跟电影里似的！”
镜头又晃回来，对着他自己：“我跟你说，我室友人都挺有意思！一个玩摇滚的，头发比我还炸！一个搞民谣的，贼深沉！还有一个...哎哟我去，我们宿舍居然有独立卫生间！虽然小了点，但不用跑公共水房了！惊喜不惊喜？”
他根本不给乔英子插话的机会，举着手机开始在宿舍里转悠，镜头扫过还没铺的床板、堆在地上的行李、光秃秃的书桌。
“看！这是我的地盘！虽然现在有点乱，但等我收拾出来，绝对是我们楼最靓的仔窝！这边放吉他，这边摆我的手办...对了，墙上贴点啥？海报？还是咱俩的...呃，咱们大家的合照？”
他似乎意识到说漏嘴了什么，赶紧把镜头怼回自己脸上，嘿嘿傻笑掩饰过去。
“食堂我还没去，但听说糖醋排骨一绝！下次视频我给你直播吃饭！教学楼我也远远看了一眼，贼有艺术气息，门口还摆着大卫的石膏像，就是嗯...没穿衣服那个...”
方一凡叽里咕噜，喋喋不休，恨不得把看到的每一个细节、感受到的每一分新鲜都实时分享给电话那头的人。他太兴奋了，兴奋于新环境，更兴奋于终于踏出了迈向梦想的第一步。
视频那头的乔英子，安静地靠在床头，背景是她熟悉的卧室。
半个月的复读生活让她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疲惫，但此刻，她只是微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手机屏幕里那个活力四射、手舞足蹈的方一凡。
她的笑容很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欣慰。看着他那么好，那么适应，她是由衷地为他高兴。她听着他絮叨，听着他分享所有琐碎的细节，感觉自己也跟着他一起逛了一遍南艺。
她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轻轻点头，或者用眼神回应。
方一凡终于嘚啵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喘口气，猛灌了几口水。他凑近屏幕，仔细看着一直沉默微笑的乔英子，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英子，你怎么光笑不说话啊？是不是累了？还是复读班作业太多？”他顿了顿，想起医生和语言康复师的话，语气变得更加耐心和鼓励，“你得试着多说说话，多练习练习，不能老闷着。来，跟我说说，今天复读班怎么样？有没有碰到啥好玩的事？或者哪个老师特别逗？”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期待。
乔英子看着屏幕里方一凡关切又认真的脸，看着他背后那个充满阳光和新生活的陌生宿舍。她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她清晰地开口了。
没有以往那种需要努力寻找词汇的艰难，没有因为气力不济而导致的微弱和停顿，更没有发音含糊或中间需要喘息。那句话流畅得不可思议，语速平稳，音调自然，带着她特有的、一点点清冷的嗓音，却无比清晰地穿透了屏幕：
“方猴儿，你不在就算了，怎么还是这么吵？”
字正腔圆，流畅得仿佛她从未经历过那场几乎剥夺了她语言能力的灾难。
这句话说完，连乔英子自己都微微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视频这头的方一凡，彻底呆住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着，保持着喝水的姿势。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而就在乔英子话音刚落的瞬间，手机麦克风里清晰地捕捉到了视频那头背景音里，原本乔卫东和宋倩压低声音讨论晚上给英子做什么营养餐的细微声响
那讨论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死寂了一秒。
随即，“噗——哈哈哈！！” 乔卫东那极具穿透力的大笑声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
紧接着是宋倩同样忍俊不禁，却又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的笑声：“哎哟！老乔你听见没！英子她...她刚才那句话.....”
“听见了!听见了！哈哈哈哈！流畅！太流畅了！比我说话还利索！”乔卫东的笑声洪亮，充满了狂喜和激动，几乎要震破手机喇叭。
背景音里瞬间充满了乔卫东爽朗的大笑和宋倩惊喜的、带着点哽咽的笑声，还有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翻的细微动静。
视频两头，一瞬间，只剩下方一凡目瞪口呆的傻样，和屏幕里乔英子自己都有些发怔、随即被父母爆发式笑声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泛红的脸颊。
那句流畅无比的“吐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惊喜的涟漪。
好几秒后，方一凡猛地回过神来。
“我...我去！！！”他几乎是从行李箱上弹了起来，一把抓起手机，脸都快怼到摄像头上了，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激动得语无伦次，“英子！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你你！你怎么说得这么溜？！我的天哪！你听到了吗乔叔叔宋阿姨！你们听到了吗？！奇迹啊！这是医学奇迹啊！林磊儿呢！快打电话告诉磊儿！让他分析分析这是什么原理！牛逼！太牛逼了英子！你真是...你真是...”
他兴奋得在宿舍空地上转了个圈，手舞足蹈，恨不得穿过屏幕去拥抱她：“我就说你没问题！你就是懒！不想搭理我！你看你这不说得挺好的吗！保持住！就这个感觉！以后就这么怼我！天天怼！我爱听！”
乔英子看着屏幕里那个因为她一句流畅的话而激动得快要上房揭瓦的方一凡，听着父母在身后毫不掩饰的开心大笑，苍白的脸颊终于浮现出了一些红晕，这次是忍不住的笑意。
她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突然能说得这么顺利，眼神里也有一丝惊讶和喜悦。
方一凡夸了足足好几分钟，直到自己词穷才慢慢冷静下来，但嘴角还是咧到耳根。
兴奋劲儿过后，他重新坐回行李箱上，气息稍微平稳了些，看着屏幕里笑容温软的英子，语气也温柔下来：“真好。英子，真的太好了。”
他顿了顿，想起正事，脸上露出一丝遗憾：“那个...英子，明天我们就要开始军训了，听说管得挺严，手机可能都得统一管理，白天估计没时间给你打电话了。”
他看到屏幕那头的英子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掩饰过去，但他还是捕捉到了。
他立刻补充道：“但我一有空！我发誓！中午休息、晚上熄灯前，只要有机会，我肯定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你得随时准备接听我的‘骚扰’，继续练习说话，知道不？”
他的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乔英子看着他，看着他因为兴奋而发亮的眼睛，看着他额角还没擦干的汗。她轻轻点了点头，这一次，她没有再说出那么流畅的长句，只是简单回应：
“好。知道了。”
两个字，依旧能听出些许努力的痕迹，却充满了力量。
方一凡看着她，心满意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