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指尖所向,那块断裂的星体丰碑在死寂的坟场中显得格外突兀。它通体呈现暗沉的金属灰色,表面布满了遭受巨大力量冲击后留下的、深可见内部结构的裂痕,但其整体轮廓依然能隐约看出某种庄严、甚至可以说是悲壮的建筑美学,与周围那些纯粹自然粉碎的残骸截然不同。
钥匙碎片的哀鸣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两块碎片(从“回声枢纽”和“萌芽纪元”获得的)剧烈震颤着,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急切与悲伤的共鸣波,直指那座断裂丰碑。
“就是那里!”凌霜强忍着与无数死亡信息直接共鸣带来的精神重负,声音虚弱却异常肯定,“那个未完全消散的意识……非常古老,非常……痛苦,但它坚持着,似乎在守护着什么,或者说……在等待着什么。”
林墨没有丝毫犹豫。“舰队保持警戒,凌霜,你和我,乘坐小型突击艇过去。范因斯坦博士、协奏基石远程支援。吴司令,舰队交由你指挥,如有异动,无需请示,立即撤离。”
“指挥官!”吴庸想要劝阻,深入如此险境,只带状态不佳的凌霜,风险太高。
“这是意识层面的接触,人多无益。”林墨打断了他,目光扫过凌霜,“你还撑得住吗?”
凌霜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星银灵能的光芒虽然黯淡,却依旧稳定:“我可以。”
很快,一艘小型、具备强隐身和规则抗性的突击艇脱离“守望者号”,如同幽灵般滑向那座巨大的断裂丰碑。越是靠近,那种弥漫在墓碑群中的绝望低语就越是清晰、尖锐,仿佛无数冤魂在耳边嘶吼。突击艇的护盾上不断荡漾起被无形力量冲击的涟漪。
凌霜坐在副驾驶位,双眼紧闭,全部的灵能都用于维持自身意识清明,并作为与丰碑内那个残留意识的沟通桥梁。林墨则负责驾驶,同时通过“创世蓝图”权限,仔细感知着周围规则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当突击艇最终悬停在丰碑一道巨大的裂口前时,一股强大而纯粹的悲伤意识流如同实质般涌出,瞬间包裹了整艘艇身。外部宇宙的景象消失了,舷窗外只剩下翻滚的、由灰暗记忆和终结痛苦构成的浓雾。
“……后来者……”一个苍老、疲惫,仿佛由亿万个体声音糅合而成的意念,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带着跨越了漫长时空的沧桑与麻木,“……你们……携带着‘希望’的碎片……而来……”
“我们是的。”林墨集中精神,以意念回应,“我们追寻‘最终协议’的钥匙,为了阻止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你是谁?为何呼唤我们?”
“我……曾是‘卡萨尔’文明……最后的集体意识……最后的……‘守碑人’……”那个意念回答道,无尽的悲哀几乎要凝成实质,“我们……是被‘观察者’……以‘规则冗余’与‘发展停滞’为由……彻底抹除的……文明之一……”
“发展停滞?”凌霜忍不住用意念发问,她能从这意识中感受到卡萨尔文明曾经的辉煌与复杂。
“是的……停滞……”守碑人的意念带着一丝自嘲般的苦涩,“我们达到了自身科技与哲学的某个……峰值。我们消除了内部的纷争,构建了近乎完美的社会结构,个体意识在高度互联中达到和谐……我们以为那是终极的形态。但在‘观察者’眼中,这失去了‘演化’的活力,成为了宇宙中不再产生‘新价值’的……冗余信息。于是……清理降临。”
林墨和凌霜心中巨震。不是因为内部冲突,也不是因为过于活跃,仅仅因为“停滞”和“和谐”?这“观察者”的清理标准,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严苛和不近情理!
“在最后时刻,我们凝聚了全部的力量,并非为了反抗……那毫无意义……而是为了记录。记录我们的一切,记录我们被抹除的真相,记录‘观察者’那冰冷逻辑下的……残酷。”守碑人的意念继续道,带着一种执拗,“这块丰碑,便是我们的‘文明墓志铭’。而你们寻找的钥匙碎片……其中一块,便与我们的记录核心……融为一体。”
“碎片在这里?”林墨精神一振。
“是的……但获取它,需要承受我们最后的‘赠礼’……也是最后的‘诅咒’。”守碑人的意念变得无比肃穆,“我们将给予你们 access to 我们文明所有的知识、历史、科技,包括我们对‘观察者’机制的部分研究……但与此同时,你们也必须亲身‘体验’……我们被抹除那一瞬间的……终极恐惧与虚无。”
亲身经历一个文明被彻底抹除的感受?那绝对是足以令任何意识崩溃的恐怖!
“这太危险了!”凌霜立刻反对,“意识可能无法承受而彻底消散!”
“这是唯一的途径。”守碑人的意念不容置疑,“碎片已与我们的核心记录绑定。不接受这份‘赠礼’,就无法分离碎片。而且……这份体验本身,或许能让你们更深刻地理解,你们所要对抗的,究竟是什么。选择吧,后来者。接受,或者离开。”
突击艇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外面是翻滚的、代表着卡萨尔文明最终痛苦的意识浓雾。
林墨看向凌霜,凌霜也看向他。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然。
他们需要碎片。他们也需要更了解“观察者”。这份风险,必须承担。
“我们接受。”林墨代表两人做出了回答。
“很好……那么……准备迎接……终末的记忆吧……”
守碑人的意念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汹涌、更加具体的意识洪流!不再是模糊的低语,而是清晰的、属于无数卡萨尔个体在最后时刻的感知、思想、情感!
他们“看”到了卡萨尔母星那和谐而瑰丽的城市景观,感受到了个体之间无私的连接与共享的喜悦,理解了他们在艺术、科学、哲学上达到的惊人高度……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一种无法形容的、超越了一切已知恐惧的“感觉”降临了。那不是疼痛,不是毁灭,而是一种“存在”本身被否定、被剥离、被从宇宙的“记录”中强行擦除的绝对过程。个体意识如同暴露在真空中的水滴,迅速蒸发,连接的网络寸寸断裂,记忆、情感、知识、乃至“自我”这个概念,都如同沙堡般坍塌,归于绝对的“无”。
林墨的“创世蓝图”权限疯狂运转,试图解析和抵御这种规则层面的抹除感,但依旧感到自身的意识结构在剧烈震荡,仿佛随时会崩解。凌霜更是直接闷哼一声,口鼻溢血,星银灵能形成的防护在那种绝对的“虚无”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她的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曳欲灭。
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体验。是存在意义的彻底湮灭。
就在两人的意识即将被那终极的虚无吞噬、同化的瞬间,钥匙碎片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并非之前那种共鸣,而是一种……带着某种“权限”的、温和却坚定的“否定”!
一股与“观察者”抹杀力量同源,但性质截然不同的规则波动,以钥匙碎片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一个微型的“静默帷幕”,暂时性地将林墨和凌霜的意识与那终末的记忆隔离开来。
“这是……‘协议’的力量……”守碑人残留的意念发出一声惊叹,随即带着释然,“原来如此……‘最终协议’并非创造新规则……而是对底层规则的一次‘修正倡议’……它本身就蕴含着对抗‘清理’的……种子……”
终末的记忆洪流开始消退,但那刻骨铭心的恐惧和虚无感,已经深深烙印在了林墨和凌霜的意识深处,永远无法磨灭。同时,海量的、属于卡萨尔文明的知识与记录,也如同解锁的数据库,流入了他们的记忆,尤其是关于“观察者”运作机制的一些模糊推测和观察记录。
一块新的、带着暗沉金属光泽、表面似乎天然铭刻着无数细微文字和图样的钥匙碎片,从断裂丰碑的核心处缓缓浮现,飞向突击艇,与另外两块碎片汇聚在一起。三块碎片靠近,共鸣变得更加完整、有力。
“拿去吧……继承者们……带着我们的记忆……带着我们的警示……”守碑人的意念越来越微弱,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小心……‘观察者’并非唯一的威胁……‘同化者’的道路是歧途……而第七碎片……它并非实体……它是一把‘锁’……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显现……线索在……‘逆时漩涡’……寻找……‘时之蛀虫’……它们啃食时间……或许也……知晓秘密……”
声音彻底消散了。周围翻滚的意识浓雾也开始平复、褪色,那座断裂的丰碑仿佛失去了最后支撑其特殊存在的力量,表面的光泽迅速黯淡下去,与周围其他的宇宙残骸再无区别。
卡萨尔文明,连同其最后的守碑人,此刻才真正迎来了彻底的安息与终结。
突击艇内,林墨和凌霜久久无言,两人都面色苍白,大汗淋漓,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坚定。他们亲身“死”过一次,更加理解了这份使命的重量。
“我们拿到了第三块碎片。”林墨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操控着突击艇,缓缓驶离这片令人压抑的空域,“也得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逆时漩涡’……‘时之蛀虫’……”凌霜重复着这些名词,感受着脑海中新增的、关于卡萨尔文明对时间领域研究的庞杂知识,“第七碎片,竟然是一种……需要特定条件才能激活的‘概念锁’?”
“看来,‘织网者’留下的谜题,一个比一个复杂。”林墨看着舷窗外逐渐恢复正常宇宙景象的星空,眼神锐利,“先返回舰队。我们需要时间消化卡萨尔的知识,并规划前往‘逆时漩涡’的行程。”
“同化者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凌霜提醒道,她依然能感觉到精神层面残留的、来自同化者追踪的隐约威胁。
“我知道。”林墨的目光落在悬浮在隔离力场中,已经形成稳定三角共鸣结构的三块钥匙碎片上,“所以,我们必须更快。”
当突击艇顺利返回“守望者号”时,所有人都看到了两人状态的不对劲,那不仅仅是疲惫,更是一种仿佛经历了生死轮回后的沉淀与冰冷。
无需过多解释,从两人带回的第三块碎片以及那份沉重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氛围,众人便明白,他们又一次在悬崖边上走了一遭,并带回了沉甸甸的“遗产”。
范因斯坦博士立刻开始着手分析整合三块碎片共鸣产生的新数据,以及林墨和凌霜带回来的、关于卡萨尔文明的知识,尤其是对“观察者”机制的推测。
吴庸则加强了舰队巡逻,警惕着“同化者”可能随时发起的下一次袭击。
协奏基石默默地为林墨和凌霜提供着意识层面的抚慰与稳定,帮助他们消化那终末记忆带来的创伤。
星语联盟,在获取了第三块钥匙碎片、付出了惨痛的精神代价后,再次向着那渺茫的希望,迈出了坚实而沉重的一步。而下一个目标——“逆时漩涡”,一个连时间规则都混乱颠倒的区域,等待着他们的,又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