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抚过冰冷却异常光滑的岩壁断面,莫里沉默地站立在遗迹核心区域的边缘。
这里与他从莱姆提供的模糊资料和当地流传的古老传说中拼凑出的图像,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相似的是宏大的结构,嶙峋怪石以违反重力的方式交错,构成一个天然形成的、令人心悸的穹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尘埃与臭氧混合的气味。
不同的是,这里太“干净”了。
没有预想中可能存在的古老机关残骸,没有散落的、刻有未知符号的碎片,甚至没有近期野兽或盗墓者活动的痕迹。
只有一种被彻底“梳理”过后的死寂。就像一头巨兽被剔除了所有血肉,只留下光洁的骨架,无声地陈列于此。
“被人抢先了。”莫里心中毫无波澜地确认了这个事实。而且,是极其专业、手段高超的“清理”,绝非普通探险队或寻宝猎人所为。是“清理者”?还是莱特暗示中那个能从清理者手中夺食的神秘“第三者”?或者……是莱姆爷爷笔记中警告的、与那种荆棘扭曲的“污染印记”相关的未知势力?
他缓步走入这片空旷的死寂之中,体内的“缠”自然而然地运转到当前所能维持的最佳状态,如同第二层皮肤,紧紧包裹住自身的气息,也细微地调节着与外界环境的交互。
他仔细审视着石柱和岩壁,试图找到任何未被抹除的符号痕迹,尤其是莱姆特别警告过的、那种类似荆棘扭曲的“污染标识”。
然而,就在他踏入中心区域那片由七根扭曲石柱环绕的洼地时,异变陡生。
并非攻击,也非陷阱。
是一种……共鸣。
深藏于他血脉、骨髓,乃至念气本源深处的那道“印记”——源于星轨立方的权限绑定——被触动了。
不是立方体本身的力量,而是他作为被认定的“导航员”,与这片空间残留的、某种同源的“频率”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同步。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剥落。
坚实的岩壁变得半透明,仿佛浸泡在油腻的水中。
光线被拉长,扭曲成怪异的彩色丝带。
死寂的空气里,响起了他从未听过、却莫名感到熟悉的、如同无数细碎水晶碰撞的嗡鸣。
紧接着,一段破碎的、跨越了时间的影像,如同溺水者眼前闪回的记忆碎片,强行灌入他的感知:
……几个穿着古老探险服、面容因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的身影,他们正围着一个散发着不祥幽光的裂隙......他们手中拿着奇特的仪器, 光芒闪烁,似乎在艰难地稳定着裂隙。
……一道铂金色的流光,包裹着一个模糊的立方体轮廓,如同拥有生命般,挣扎着从裂隙中被“拖拽”而出!那股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整个石室(或者说,当时的石室)都在剧烈震颤,岩石簌簌落下。
……一只手,戴着一枚有着特洛姆家族徽记戒指的手,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接住了那个刚刚脱离裂隙、光芒尚未稳定的立方体。
背景音是其他人如释重负又充满惊惧的呼喊,某个词汇碎片跨越时空传入莫里耳中——
………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那个金发少年——特洛姆家族最后的小少爷——的侧脸,他站在与此地结构相似的某个古老祭坛前,怀中紧紧抱着那个立方体,脸上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决绝,他张着嘴,似乎在嘶吼着什么,眼神穿透了时空的阻隔,与此刻的莫里对上了视线——
“呃!”莫里闷哼一声,猛地后退一步,单手扶住旁边冰冷的石柱,才勉强稳住身形。
幻象消失了。
周围依旧是那片被彻底探索、搜刮干净的遗迹空壳,死寂得令人窒息。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种强烈的、被“展示”了真相,却又被瞬间夺走的冲击感。
“阈限之眼”……星轨立方……它果然源自与此地同源的、更加古老而可怕的文明。
特洛姆家族并非创造者,他们只是……发现者,以及,试图驾驭它却最终招致毁灭的牺牲品。
那个金发少年最后的目光,那份托付的重量,在此刻有了更深层、更残酷的注解。
他不是随意找了一个保镖,他是将家族世代守护、乃至用鲜血献祭才勉强维持的“钥匙”,交给了唯一被那恐怖造物“认可”的“导航员”。
而那个至关重要的、记载了立方体真正来历、使用方法和潜在危险的“核心日志”……
莫里环顾四周,看着这片被打扫得连一点历史尘埃都不剩的遗迹,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苦笑。
莱姆的“空间结构同源”假说在这里得到了某种印证,但这印证的方式却如此令人无力。
“呵……给我看了个大的,却只能看。”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岩窟中引起微弱的回响。
线索在这里彻底断了。
不,不是断了,是被人连根拔起,小心翼翼地打包带走了,能如此干净利落、且似乎能规避或处理掉可能存在的“污染”风险,这股势力的能量和意图,远非现在的他所能触及。
沮丧吗?
有的。
一种深沉的、源于自身渺小与无力的沮丧,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
他就像偶然窥见了史诗巨着的一页残章,却发现自己连读懂上面文字的能力都尚未具备,更别提参与其中了。
他想到了与莱姆在研究室里的日夜推演,那些基于拓扑学和空间几何的模型在此刻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学院派。
但他迅速压下了这丝情绪。
莱姆的理论并非无用,它提供了理解这些符号的框架,只是缺乏关键的核心数据——而那核心,显然已被夺走。
他想到了最初接受任务,与老陈、莉娜、刀疤脸一同“护送”特洛姆少爷的场景。
现在回想起来,处处透着不协调。
一个需要三名经验丰富念能力者护卫的任务,怎么会搭配他这样一个从流星街出来、仅凭一股狠劲的新手?
“恐怕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莫里喃喃道。
从他被“分配”到那个任务开始,或许他就已经是一枚被放入特定棋局的棋子。
特洛姆家族需要他这个“导航员”成为信使,而协会……尼特罗会长那看似随意的接纳和“门票”的赠与,背后是否也有着更深层的考量?
这念头让他感到一丝寒意,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释怀。
是棋子又如何?是安排好的路又怎样?
即便如今他自己选择踏上的这条路,也可能仍在某些存在的预料之内。
但这都无所谓了。
“我只想明白……”他抬起头,目光仿佛要穿透厚厚的岩层,望向无尽的天空,
“……这些纠缠我的脉络最终通向何方。想亲眼见证幻象中那些景象的真相,想理解‘阈限之眼’真正的用途,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那个失落文明和未知世界。
它为何选择我,而我又该如何……不被它,以及围绕着它的这些庞然大物,彻底吞噬或湮灭。”
这份渴望,超越了被利用的愤怒,超越了暂时的无力感,成为支撑他继续前行的最核心动力。
那个笔记(核心日志),他一定要找到。
但不是现在。
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去触碰那种级别的秘密。
强行追寻,只会像那个被碾碎手臂的特洛姆先辈一样,粉身碎骨。
他想到了另一个人——金·富力士。
协会网络里那片深不见底的、标记着“SS级机密”的黑暗。
一个猎人的信息能被封锁到如此程度,其背后牵扯的秘密,恐怕不会比“阈限之眼”小。
金的身份,他的行动,他与这些古老谜团可能存在的关联……或许,找到金,并不能直接解开立方的谜题,但可能是一条旁敲侧击的路径,一个能让他接触到更高层面信息和力量的契机。
更重要的是,金是个行踪成谜的顶级猎人。找到他,本身就是对自身能力的一种极致锤炼。
莫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涟漪。
力量,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不仅仅是“缠绝练发”的基础,还有对自身那初露端倪的、与空间相关的“发”的深入挖掘,以及……情报网络、资源、对这个世界运行规则更深刻的理解。
莱姆提供的理论框架需要实地的、危险的数据去填充和验证,而这本身也是力量增长的一部分。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空洞的遗迹,转身,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
来时带着探寻的期望,走时带着沉重的真相和更明确的目标。
遗迹入口的光线刺眼而冰冷。他将带着莱姆的笔记和警告,继续前行。
路还很长。
他是一个感知到了“门”的存在,并决心要去叩响它的人。
世界的边界,在他心中第一次变得如此模糊,又如此充满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