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浩的呼吸越来越沉,银血顺着伤口滑落,却不再被黑雾吞噬,反而在空中凝成一串微光,如同逆流的星尘。
他盯着黑衣人掌心那道裂纹,仿佛看见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正在崩解——不是力量,而是“设定”。
规则的缝隙里,终于透进了光。
黑衣人掌心的裂纹还在蔓延,那粒冰晶像钉子楔进血肉,越扎越深。吴浩左手指环滚烫,银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祭坛上竟不落地,反被裂纹吸了进去,化作一道细线往黑雾深处钻。
他没拔剑。
反而把插在地上的冰魄剑踢开,空着手往前走了一步。
“你吃我的血九百九十八次。”他说,声音低得像在耳语,却又穿透了风的呜咽,“第九百九十九次,你吃她魂——现在她在我血里,你在吃你自己。”
黑衣人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像是锈铁门被强行推开。他那只手猛地缩回半空,掌心裂纹已经扩散到手腕,黑雾翻涌不止,却压不住那蛛网般的冰痕继续生长。
吴浩笑了下,牙缝里还带着血沫。
他抬起左手,指环对准自己心口,又划了一道。
这次不是浅割,是直接捅穿皮肉。银血喷出来,顺着臂骨流进指环,再从那粒冰晶射出,扎进黑衣人掌心的裂缝。
识海炸了。
不是画面,是碎片。成千上万块记忆残片像玻璃渣子一样在脑子里刮,每一块都闪着血光——他看见自己用剑刺穿陈晓琳咽喉,她没喊疼,只问他冷不冷;他看见顾清寒跪在冰面上,头颅滚落,眼睛还盯着他;他看见吴晨曦被钉在星柱上,笑着叫哥哥,声音越来越轻。
第九百九十八次失败。
每一次,都是他亲手送走所有人。
沙盘残丝在识海边缘打转,只剩最后一缕,颤巍巍地投出一道因果线:【容器未满,轮回重启】。
“容器?”吴浩咬着后槽牙,把银血往指环上抹得更狠,“谁规定的?谁定的数?”
答案没来。
但那缕残丝突然转向,指向外界某个方向——北纬三十七,星陨归墟。
风从祭坛边缘卷起,带着一丝极淡的青白色火光,像是从极远之地飘来的信使。
宁红夜正跪在锁外祭坛边缘,手腕缠着半截红绳,嘴里全是血。她刚咬破舌尖,血喷在彼岸花印记上,那花瞬间绽开,花瓣由红转青,燃起一簇冷火。
她不知道那火是从哪来的,只知道烧的是她的记忆。
小时候母亲被钉在墙上,父亲跪着求饶;她第一次杀人,剑卡在对方肋骨间拔不出来;她在永州冰封城外捡到一块断剑,握在手里三天没松手……这些画面全被那青白色火焰卷走,烧成灵力,顺着地面纹路灌进轮回锁核心。
结界成了。
一圈血纹从她膝盖下蔓延出去,像蛛网罩住整座祭坛。她咳出一口血,落地成冰,冰里封着那簇火苗,一动不动。
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觉得像是丢了点不该丢的东西。
锁内,吴浩猛地抬头。
“差一个。”他喃喃,“容器差一个。”
话音未落,祭坛地底轰然震动。一道星髓锁链破土而出,缠上吴晨曦脚踝。她刚想挥镰,锁链另一端已从虚空垂下,绕过顾清寒脖颈,再缠住陈晓琳石化的半身,最后勒住吴浩咽喉。
锁链是活的。
它会呼吸,会搏动,像血管一样跳。
众人同时感到一股冰冷意志顺着锁链爬上来,直钻脑髓。视野变红,耳边响起低语:“就差一点……就能回家了。”
地面裂开,一个人影踩着星髓锁链走上来。
白袍,赤足,背后八道火轮虚影缓缓旋转。他面容和吴浩七分相似,眼神却像看死物一样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吴浩脸上。
“你撑得够久。”他说,“第九百九十九次,我本体亲自来收尾。”
吴晨曦抬镰,噬魂剑气刚涌到指尖,就被锁链反震回来,打得她胸口一闷。她想再动,却发现血脉里有什么东西在共振——星髓锁链,竟和她体内某种力量同频。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外来的封印。
是千年前埋下的阵眼,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咬牙,把巨镰往地上一插,剑气逆流而下,直冲地脉。刹那间,祭坛下方浮起一道残阵轮廓,符文泛着幽蓝光,和初代剑尊脚下的星髓锁链形成对冲。
那人影脚步微滞。
吴浩抓住机会,右手一抓,将识海里那缕沙盘残丝缠上臂骨。他低头拔出插在心口的指环,露出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银血汩汩往外冒。
他把残丝按进血里。
“你不是要容器满吗?”他抹了把脸,把血和残丝搓在一起,“我给你加点料。”
然后他抬手,将那团混着因果力的银血甩向黑衣人。
血没飞多远,就被初代剑尊袖口拂出的星风卷碎。那人影抬脚,踏在吴浩胸口,将他压跪在地上。
“加什么?”他俯身,手指掐住吴浩下巴,“加一个死不透的心魔?加一段烧不完的记忆?加一条改不了的命?”
吴浩没答。
他只是盯着对方袖口——一片逆鳞正从袍子里滑出,掉进地脉裂缝,瞬间没入黑暗。
他知道那东西重要。
但他动不了。
锁链越收越紧,顾清寒颈侧渗出血线,陈晓琳石化的脸出现裂纹,吴晨曦的剑气被压回丹田,像被掐住脖子的蛇。
初代剑尊松开手,站直,环视四周。
“九百九十九次。”他说,“每次差一点。这次——”
他抬起手掌,掌心浮现出九百九十九个光点,每一个都在闪烁,像垂死的星。
“——差一个容器,就圆满了。”
吴浩喉咙被锁链勒得发不出声,但眼睛还睁着。
他看见那九百九十九个光点里,有八个是亮的。
和他背后曾经浮现的火轮数量一样。
他也看见,最后一个光点在跳,微弱,但没灭。
像是有人在外面,还在烧自己的记忆,往这个死局里灌最后一口灵力。
初代剑尊并指如刀,朝吴浩眉心点下。
“该结束了。”
吴浩偏头,让过要害,那一指擦着太阳穴划过,带出一道血痕。他借着反作用力,硬生生扭转身子,右手猛地插入自己肋下,五指一收——
咔。
一根泛着寒光的剑骨被他生生从体内抽出。
血顺着骨身往下滴,在触碰到黑衣人脚面的瞬间凝成冰线,顺着星髓锁链往上爬。
初代剑尊皱眉,挥手想震开他。
晚了。
吴浩把剑骨尖端对准黑衣人心脏位置,用力捅了进去。
没有血。
只有一声极轻的“咔”,像是钥匙插进锁孔。
黑衣人身体一僵。
吴浩喘着气,左手残破的指环贴上剑骨末端,银血顺着骨缝灌进去。他能感觉到,那粒冰晶在黑衣人体内扩散,和玄冰螭的残魂共振,开始啃食那团黑雾的核心。
“你算错了。”他说,声音像从砂纸上磨出来,“我不是第九百九十九个失败品。”
他抬头,看着初代剑尊。
“我是第一个,把剑骨插进‘开始’里的人。”
初代剑尊眼神终于变了。
他抬起手,掌心凝聚出一道星髓长矛,矛尖对准吴浩心口。
“那就——”
话没说完,地面猛然一震。
那道被吴晨曦激活的残阵爆发出刺目蓝光,星髓锁链剧烈抖动,宁红夜留在外界的那簇青白色火焰,顺着锁链逆流而上,烧到初代剑尊脚底。
他低头。
火焰爬上他赤足的瞬间,脚踝处浮现出一道旧伤疤,形状像被龙牙咬过。
吴浩看见了。
他咧嘴笑了,满嘴血。
“原来你也不是完整的。”
风在这一刻凝滞,仿佛天地都屏住了呼吸。
剑骨插进黑衣人胸膛的刹那,吴浩的视野骤然撕裂——不是幻觉,而是整个空间像被无形之刃剖开,从中心裂出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他看见自己的手,看见初代剑尊眉心跳动,也看见那根星髓锁链正缓缓缩回地底,如同从未出现。
可他的肋下仍在流血,剑骨仍卡在对方体内,银血滴落,每滴都发出“嗤”的轻响,如铁灼冰水。
世界在崩塌与重建之间摇摆,时间的经纬开始错位。
吴浩的意识被撕成两半:一半仍陷在祭坛的现实,一半却被抛入某种更高维度的回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