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目光从那份盖着cASc鲜红印章的审查通知上抬起,像拔出一把插在胸口的匕首。
48小时。
军用技术泄露的指控。
秦明月亲手签发的冷冻令。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水,浇铸在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上。
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尚未亮起,夕阳的余晖给钢铁丛林镀上一层惨淡的金边。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不是惊慌失措的赵德坤,而是他的助理,一个年轻人,脸色比赵德坤更白,手里捏着的不是文件,而是一份烫金的邀请函。
“林……
林总,萨勒曼王储殿下的专机……
已经降落国际机场。殿下临时决定……
提前亲临林氏,视察‘磐石’量产准备情况。”
助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要求……
立即参观核心生产线!
特别点名……
要看‘磐石’底盘的关键承载部件生产!”
林风瞳孔骤然收缩。
王储的“临时起意”,像一柄淬毒的匕首,又精准地刺向他此刻最脆弱的环节——
那个正在被cASc冻结、
此刻正承受着“军用技术”指控风暴的核心生产线!
萨勒曼王储,
这位以挥霍无度和对极致安全近乎病态追求着称的中东巨鳄,他的……
50亿美金
是支撑“磐石”量产、维系林氏生死的“镀金门票”。
这门票,眼看就要被这张突如其来的审查通知撕碎。
“知道了。”
林风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沙哑。
他将那份催命符般的审查通知随手扫进抽屉,站起身,理了理西装前襟,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即将走上阅兵台的军官。
“通知下去,所有产线,按最高规格接待准备。
通知老李……
准备接待王储参观底盘部件产线。”
“林总!
那产线……”
助理失声道,显然也知道了审查的风暴眼就在那里。
“去办。”
林风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锋,不容置疑。
林氏重工庞大的厂区深处,巨大的2号重型生产车间。
这里曾是生产矿山机械巨兽的巢穴,如今被彻底改造,巨大的龙门吊在头顶滑过,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声,空气里弥漫着冷却液和新鲜钢铁切割的气息。
但在这片新生的喧嚣中,一个角落却顽固地保留着旧时代的印记。
那是底盘核心轴承部件的生产线。
巨大的、布满岁月油污的59式坦克炮塔座圈专用车床,如同一个沉默的钢铁老兵,矗立在一排排崭新的数控加工中心之间。
油污浸透了它脚下的混凝土地面,斑驳的军绿色漆皮在顶棚的灯光下诉说着过往。
此刻,这台庞然大物正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如同一个老人粗重的喘息。
老李,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沾满黑色油泥的旧工装,正佝偻着腰,布满老茧的手在冰冷的控制手柄上精准而沉稳地操作着。
他灰白的头发被汗水和油渍粘在额角,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在瞄准镜后,紧盯着旋转夹具上那个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轴承毛坯。
车间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
林风陪着萨勒曼王储一行人走了进来。
王储一身剪裁完美的白色长袍,金线刺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与周围冰冷的钢铁丛林格格不入。
他身后簇拥着保镖、顾问,还有林氏的高管们,赵德坤正点头哈腰地试图介绍着什么。
王储的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崭新的设备,如同参观一个普通的工业展览。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那台轰鸣的59式车床和老李身上。
“那是什么?”
王储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流利的英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轻蔑,指向那台油污遍布的“古董”。
“林先生,
这就是你们生产价值数千万美金‘磐石’堡垒核心部件的设备?
一台……
比我祖父年纪还大的……
废铁?”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
赵德坤的脸瞬间煞白。
顾问们的脸上也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
林风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王储,落在那台轰鸣的车床和老李那佝偻却异常稳定的背影上。
机器的轰鸣,
油污的气息,
老人专注的身影……
瞬间击中了他记忆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记忆的碎片如被狂风卷起:
刺鼻的机油味,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还是个孩子,小手紧紧攥着一个巨大的扳手,跟着父亲走在某个代号模糊的军工厂车间里。
同样的老式车床,同样的油污地面,同样的老技工们,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沉默的雕塑。
父亲的手宽厚有力,按在他的肩膀上:
“风儿,
看,
这就是咱们的根基。
别嫌它们老,
它们打出的铁骨头,能撑起最重的担子!”
西北戈壁,“铁砧”基地靶场。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沙砾,抽打在脸上生疼。
他穿着厚重的作训服,趴在冰冷的冻土上,望远镜死死锁定远处烟尘中一辆正在接受极限抗穿甲弹测试的“猛犸”主战坦克。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火光迸溅!
硝烟弥漫!
烟尘散去,坦克炮塔结合部那承受了致命冲击的轴承座圈,在阳光下闪烁着粗犷而顽强的光芒。
身边的老军工技师,胡子拉碴,狠狠吐掉嘴里的沙子,声音嘶哑却带着铁打的自豪:
“瞧见没?
林工!
59爷车床上蹦出来的铁疙瘩!
照样扛住了新穿甲弹!”
父亲的话语,老军工嘶哑的吼声,与眼前老李佝偻却沉稳的背影,那台59车床低沉有力的轰鸣……
瞬间在林风脑海中重叠、共振!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酸楚与不屈的情绪,猛地冲上他的眼眶。
“王储殿下。”
林风的声音响起,平静中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盖过了机器的轰鸣和周围的窃窃私语。
他迈步,径直走向那台被王储称为“废铁”的车床,走向老李。
老李似乎并未察觉身后的骚动,他正完成最关键的一道精车工序。
布满沟壑的手猛地一扳沉重的进给手柄!
车床的嘶吼声陡然拔高!
高速旋转的刀尖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紧贴着轴承毛坯的外圆切下,卷起一长串炽热耀眼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的金属切屑!
火花四溅,映亮了老李专注得如同凝固的脸庞!
林风走到他身边,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飞溅的火花和那逐渐显露完美轮廓的轴承上。
最后一刀完成。
车床的轰鸣声渐渐低垂下去。
老李这才直起腰,长长舒了一口气,额头的汗水滚落进深深的皱纹里。
他抬起袖子,习惯性地擦了擦脸,反而抹上了一道新的油污。
“李师傅,”
林风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
“这一批轴承,是为殿下定制的‘磐石’底盘核心承重件。精度要求是多少?”
老李这才注意到身后的阵仗,看到金碧辉煌的王储和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眼神闪过一丝局促,但很快被一种老匠人的执拗取代。
他挺了挺佝偻的背,粗糙的手指抚摸着刚加工完、还带着灼热余温的轴承表面,如同抚摸初生的孩子。
“林总,”
老李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钢铁般的自信,
“您放心!
59爷干活,从来不差半分!
按图纸,外圆公差±0.005毫米,圆度0.003毫米以内!
咱这刀,用了三十年了,比外面那些光鲜的机器认路!”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骄傲的光芒,
“当年给59坦克造炮塔座圈,那精度,那强度,扛着炮管打出去的炮弹,都不带抖一下的!
这给小轿车……
呃,给殿下的堡垒用的,咱更得拿出看家本事!”
说着,他弯腰拿起旁边操作台上一个落满灰尘、盒盖都磨得发亮的木制工具箱。
打开,里面是几件同样布满岁月痕迹却保养得精光锃亮的量具——
一块沉重的铸铁平台(研磨平尺),
一把巨大的千分尺,
还有几块形状各异的精研块规。
老李小心翼翼地将那刚加工好的、还散发着余热的巨大轴承捧起,如同捧着最珍贵的瓷器,轻轻放在了冰冷的铸铁平台上。
他拿起那块比他手掌还大的千分尺,巨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眯起眼睛,布满老茧的手指极其稳定地旋转着微分筒。
他的动作缓慢、专注、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
车间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双布满油污和岁月痕迹的手上。
王储眼中最初的轻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和好奇。
千分尺的刻度在老李指间缓缓移动。
他全神贯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与油污混在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终于,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林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声音却异常洪亮:
“林总!
外圆直径误差:+0.001毫米!
圆度误差:0.0015毫米!
超过图纸要求!”
那洪亮的声音里,带着一个老兵交上完美答卷的自豪。
林风走到铸铁平台前,没有去看那块规和千分尺。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量具,而是轻轻地、郑重地放在那台布满油污的59式车床冰冷厚重的床身上。
粗糙的触感,冰冷的金属,仿佛瞬间连通了过往与现在。
父亲宽厚手掌的温度,
西北戈壁上那辆在硝烟中屹立的“猛犸”坦克,
老李眼中那铁打的自豪……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王储,扫过那些表情各异的顾问和高管,最终落在那台沉默的老车床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车间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殿下,您看到的这台‘老家伙’,它叫‘59式专用重型车床’。
它诞生于一个需要铁与血去守护家园的年代。
它造出的零件,扛过最猛烈的炮火,守护过无数战士的生命。”
他的指尖划过床身上一块模糊的铭牌,那里刻着一个几乎被油污淹没的编号印记。
“它的精度,它的可靠性,是用无数个日夜、无数双像李师傅这样的手、无数个在炮火下验证的零件,刻在骨子里的。”
林风的目光转向王储,锐利如鹰隼:
“‘磐石’的底盘核心,需要扛起数十吨的重量,在最恶劣的地形上如履平地,在最猛烈的冲击下稳如泰山。
这种极致的承载与可靠,不是靠光鲜亮丽的数字能堆砌出来的。它需要的是……”
他顿了一下,手指用力按在冰冷的床身铁上,发出沉闷的叩击声,
“……是刻进钢铁里的‘硬骨头’!
是这台‘59爷’,
是老李师傅他们用半辈子打磨出来的‘钢印’!”
他走到铸铁平台前,指着那个刚刚经受住千分尺检验、闪烁着冷硬光泽的轴承:
“这就是用‘59爷’的骨血,‘李师傅’的钢印,为您打造的‘磐石’根基!
它的精度,它的强度,它扛过的‘炮火’,就是我对您安全的承诺!”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巨大的车间里回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老李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林风,看着那个年轻的董事长站在那台他伺候了一辈子的老伙计旁,说出那些他从未想过却深埋心底的话语。
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他布满沟壑的脸颊汹涌而下,和汗水、油污混在一起,砸在布满金属碎屑的地面上。
他没有擦拭,只是死死地攥着那把巨大的千分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老旧风箱般的呜咽。
萨勒曼王储脸上的轻蔑早已消失殆尽。
他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在庞大老旧车床旁挺直脊梁的年轻身影,注视着那个捧着千分尺、泪流满面的老技工,注视着那个闪烁着精光的巨大轴承。
那上面仿佛真的刻着某种看不见的“钢印”,传递着一种远比黄金更沉重、更可靠的力量。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鼓了三下掌。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车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
王储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尊重,
“你的‘磐石’,我很满意。那块‘硬骨头’……”
他的目光扫过老泪纵横的老李和那台59车床,
“……才是我最想看到的门票。”
他转向身边一位顾问,语气不容置疑:
“通知财务,50亿美金,立刻划入林氏账户。
首批三台‘磐石’,我要用最快的速度,看到它们停在我的沙漠宫殿门口。
另外,”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看向林风和那台老车床,
“林,我需要你亲自来一趟,有些细节,我想当面和你确定。”
金色的“镀金门票”,在泪水和油污中,在钢铁的轰鸣和沉重的“钢印”里,终于稳稳落袋。
然而,就在王储一行人转身离开车间时,星璇冰冷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林风耳内响起:
“侦测到异常信号源接入厂区监控网络。扫描特征:
与维兰德集团安全承包商协议代码高度匹配。
定位:车间西侧通风管道。
目标:
轴承核心制造参数数据链窃取。
威胁等级: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