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嬷嬷带着那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碎布和玉佩,如同被厉鬼追赶般消失在夜色中,留下的警告却如同冰锥,深深扎进沈清辞的心底。
海东青图腾、黑水靺鞨、关外部族、巫师祭祀……这些遥远而陌生的词汇,组合成一个光怪陆离却又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图景,远远超出了她对后宫倾轧的认知。
秋桂的死,春桃的死,小禄子的死……似乎都只是这个巨大冰山浮出水面的微不足道的一角。
而她,正被无形的手推着,一步步走向那黑暗深渊的中心。
“忘记它!”柳嬷嬷惊恐的眼神和厉声警告犹在眼前。
可如何能忘?秋桂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夜夜入梦,无声地控诉着。
接下来的两日,沈清辞强迫自己扮演好那个“受惊过度”、“哀伤过度”的沈贵人。她称病免了给贤妃的请安,整日待在东配殿,面色苍白,精神萎靡,对谁都恹恹的,仿佛真的被接二连三的死亡吓破了胆。
皇帝那边再无动静,贤妃派人送来几次补品示好,孙嬷嬷也来看过一次,见她这副模样,只宽慰了几句便走了。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沈清辞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得足以吞噬一切。
她表面上浑浑噩噩,暗地里却将柳嬷嬷透露的惊人信息和之前的所有线索在脑中反复梳理、拼接。
关外部族的图腾出现在宫中低等宫人身上,还与太医署的神秘气味有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有人与关外部族勾结?还是利用了他们的某些邪术或药物?
太医署……李太医……含翠取走的废药方……
她猛地想起,第一次去太医署藏书阁时,那位对她颇为警惕的李太医!他当时对“鸠羽灰”的反应就有些异常!之后她潜入书库,又恰好撞见他从里间出来,袖口沾着灰尘……
难道柳嬷嬷让她警惕的“李”,就是这位李太医?!
这个猜测让她坐立难安。如果李太医真的牵扯其中,那太后药中的毒,是否就源于太医署内部?甚至可能就是在配方或药材处理上做了手脚,而非仅仅通过御河水?
必须想办法验证!
然而,柳嬷嬷严令她停止探查,骆云峰也让她蛰伏等待。她如今又被变相软禁在永寿宫,根本无法主动接触太医署。
就在她焦灼万分之际,转机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这日午后,沈清辞正恹恹地靠在窗边假寐,含珠进来低声禀报:“小主,太医署来人了。说是奉陛下口谕,近日宫中屡生事端,恐有疫气,特派医官来各宫苑查看,并分发一些防疫避秽的药草香囊。”
陛下口谕?防疫?
沈清辞心中一动。这借口冠冕堂皇,但时机未免太过巧合。是皇帝真的关心疫情?还是又一个试探?或者……是有人想借此机会传递什么消息?
“来的哪位医官?”她故作随意地问。
“是……李太医。”含珠答道。
李太医!果然是他!
沈清辞的心脏猛地一缩。是巧合?还是他主动前来?
她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面上却依旧维持着病弱之态,懒懒道:“请李太医进来吧。”
片刻后,李太医提着药箱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副严肃刻板的样子,行礼如仪:“微臣奉旨,特来为小主请脉,并查验宫中可有疫气滞留。”
“有劳李太医了。”沈清辞伸出手腕,声音虚弱。
李太医上前,指尖搭上她的脉搏。他的手指微凉,动作一如既往的专业。
沈清辞垂着眼帘,却能感觉到他打量四周环境的目光似乎比往日更加锐利。
“小主脉象虚浮,仍是惊惧伤神之兆,需得好生静养。”李太医诊完脉,开口道,随即从药箱中取出几个绣着“太医院”字样的药草香囊,“此乃辟秽丹砂与多种药草配制,悬于帐中或佩戴身边,可安心神,避污秽。”
含珠上前接过香囊。
李太医又起身,看似随意地在殿内走了几步,目光扫过墙角、窗棂,仿佛真的在查验“疫气”。他走到沈清辞方才靠坐的窗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手指似乎极快地在窗棂的某道缝隙里拂过。
若非沈清辞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绝对无法发现这个细微的动作!
他留下了东西?!
沈清辞的心瞬间提了起来,面上却不敢有丝毫异样。
李太医查验完毕,拱手道:“小主宫中并无大碍,只是还需静心。微臣告退。”
“多谢太医。”沈清辞示意含珠送客。
直到李太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外,沈清辞才仿佛松了口气般,对含珠道:“我有些乏了,想独自歇会儿,你们都下去吧,无需伺候。”
屏退左右,殿门关上。沈清辞立刻从榻上起身,快步走到窗边。
她的心脏怦怦狂跳,手指微微颤抖地伸向李太医方才拂过的那道窗棂缝隙。
指尖触到了一个极小、极硬的纸卷!
她迅速将纸卷抠出,攥入掌心,回到内室,这才就着灯光展开。
纸卷上只有寥寥数字,笔迹仓促却熟悉:
“今夜子时,老地方,务必独来。事关柳嬷安危,切切!”
是柳嬷嬷的笔迹!可这字条怎么会通过李太医传来?柳嬷嬷出事了?!“老地方”是指哪里?蕙苑西偏殿?还是她们常碰头的墙角?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最后那句“事关柳嬷安危”却像一把刀子,抵住了她的心脏!
柳嬷嬷虽然多次警告她,却也多次救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柳嬷嬷出事!
去,还是不去?
这明显像是一个陷阱!李太医突然出现传递消息,本身就可疑至极!万一这是李太医设下的圈套呢?
可万一是真的呢?柳嬷嬷若真因她而陷入险境……
沈清辞陷入巨大的挣扎。骆云峰和柳嬷嬷自己的警告言犹在耳,让她蛰伏,让她忘记。
可是……
她看了一眼妆匣深处,那里藏着母亲那本沉重的医案,藏着楚家血海深仇的冤屈,也藏着她在这深宫中仅剩的一点不甘和底线。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必须去!如果这真是陷阱,那她也正好看看,对方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是真的,她更不能弃柳嬷嬷于不顾!
子时,万籁俱寂。
沈清辞换上一身深色便服,依旧从窗口悄然滑出,避开巡逻的侍卫,凭借着记忆,向着与柳嬷嬷最常碰头的永寿宫后墙角落潜去。
夜色浓重,寒风刺骨。她如同暗夜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宫墙阴影之中。
远远地,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墙角阴影。那里似乎已经站了一个人影,身形轮廓依稀像是柳嬷嬷。
沈清辞心中稍定,加快脚步,低声唤道:“嬷嬷?”
那人影闻声微微一动,转过身来。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旁边黑暗中突然窜出两个高大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扑向墙角那人影!动作快如鬼魅,丝毫没有发出声音!
那人影似乎想要反抗,却只发出一声极短的闷哼,便被捂住了口鼻,迅速拖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清辞骇得魂飞魄散,猛地停住脚步,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那不是柳嬷嬷!是陷阱!他们抓走了那个伪装成柳嬷嬷的人?!还是……那就是柳嬷嬷本人?!
她浑身冰冷,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她身后的阴影中伸出,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则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将她迅速拖向旁边一座假山的洞穴之中!
沈清辞拼命挣扎,却如同蜉蝣撼树,对方力气大得惊人!
“别动!是我!”一个极其低沉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骆云峰!
沈清辞瞬间停止了挣扎,心脏却跳得更加剧烈。
骆云峰将她拖入假山洞穴深处,这才松开手,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骆……骆叔叔……刚才那是……”沈清辞声音发颤,语无伦次。
“是陷阱!”骆云峰语气凝重无比,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他们果然对你下手了!那字条是假的!李太医恐怕已经被人控制或收买了!”
“那……那个被拖走的人……”
“是柳嬷嬷的影子替身。”骆云峰沉声道,“她料到对方可能会利用她来引你出洞,提前做了安排。只是没想到,对方动手如此之快,如此狠辣!”
影子替身?柳嬷嬷竟然还有这等手段?那她本人现在何处?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他们发现抓错了人,很快就会搜查附近!”骆云峰拉住她的手腕。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灯笼火光,正在向这边快速靠近!
“来不及了!”骆云峰眼神一凛,猛地将沈清辞推向洞穴最深处一堆杂乱的枯藤之后,“躲好!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出来!”
说完,他拔出腰间短刃,身影一闪,如同猎豹般扑出了洞穴,主动迎向了那些追兵!
外面立刻传来了短促的兵刃交击声、闷哼声和厉喝声!
“有刺客!” “抓住他!”
沈清辞蜷缩在枯藤之后,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能听到外面激烈的打斗声,以及骆云峰那压抑却凌厉的喘息声。
他是在用自己吸引追兵,为她争取时间!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为什么?为什么总要有人为她牺牲?!
打斗声渐渐远去,似乎骆云峰故意将追兵引开了。
四周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她剧烈的心跳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喧嚣。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沈清辞才敢小心翼翼地拨开枯藤,探出头去。
洞穴外空空如也,只有地上残留着几点深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是骆云峰的血吗?他怎么样了?
沈清辞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扶着冰冷的石壁,一步步挪出洞穴,看着那延伸向远方的血迹,心如刀绞。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必须立刻回去!
她强撑着发软的身体,沿着最阴暗的角落,跌跌撞撞地向永寿宫摸去。
好不容易回到东配殿窗外,她刚想攀窗而入,脚下却突然踩到了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那竟是一只被遗弃的、沾满了污泥和血迹的——官靴!
看样式和尺寸,似乎是宫中低等太监或侍卫所穿。
而在这只官靴的靴筒内侧,赫然用黑线绣着一个模糊的、却让沈清辞瞳孔骤缩的标记——
那是一只简化的、锐利的飞禽爪子!
与秋桂死前攥着的那半块玉佩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海东青之爪!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刚才那些追兵遗落的?还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
沈清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下,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宫殿飞檐,仿佛看到无数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正冰冷地注视着她。
这是一个警告。
一个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警告。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游戏的性质,彻底改变了。
对方已经不再满足于暗中观察和试探。
狩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