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翊!”
萧景琰与沈清辞几乎是同时从座位上惊起,脸色骤变。方才还在商议墨家祠堂之约,转眼间太子的病情竟急转直下!
两人再也顾不得其他,疾步冲向东宫。凌云紧随其后,同时迅速下令加强宫中戒备,特别是东宫周围的守卫。
东宫寝殿内,灯火通明,乱作一团。几名太医围在太子床前,面色惶急,手足无措。萧允翊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锦被中,脸色金纸,嘴角残留着触目惊心的黑红色血渍,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怎么回事?!”萧景琰冲到床边,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发颤,他一把抓住为首太医正的衣襟,“太子白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陛、陛下息怒!”太医正吓得魂不附体,“殿下…殿下之前毒性确已压制,但不知为何,方才突然气血逆冲,邪毒直攻心脉…臣等…臣等用尽方法,也只能暂时吊住殿下心脉不断…”
沈清辞已扑到床边,执起萧允翊的手腕,指尖触及那微弱欲绝的脉搏,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脉象混乱狂暴,那血魄混合离魂散的毒性,如同决堤的洪水,正在疯狂吞噬着这幼小的生机。
“是引子…”沈清辞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有人用了某种引子,彻底激发了允翊体内的毒性!比我们预想的发作更快、更猛!”她想起墨文远册子中所言,宇文玥可能行“极端”之举,难道他竟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放过?还是宫中那个隐藏的“月”动了手?
“可能救?”萧景琰死死盯着她,仿佛她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清辞飞快地思索着,《楚门医案》中的记载、墨文远的笔记、以及她自己的医术知识在脑中急速交汇。她猛地抓住萧景琰的手臂,语速极快:“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一试!但需要两味极其特殊的药引!一味是‘九死还魂草’,只在极阴寒的千年古墓深处才有可能生长,宫中库房或许有先帝时的珍藏;另一味是‘赤阳参王’,性烈如火,能驱阴毒,但必须是最新采摘、药性未失的,否则无效!”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萧景琰:“九死还魂草,臣妾知道库房秘档中记载可能存放在珍宝阁最深处的暗格。但赤阳参王…据臣妾所知,去年南方进贡过一株,因药性太烈,被单独封存于…于宫中专设的冰窖药库最深处的密室中,由特殊机关锁闭,取用极其麻烦,钥匙…钥匙由陛下亲自保管。”
那是宫中最机密的药库之一,守卫森严,机关重重,即便是她也只闻其名,从未进入过核心区域。
萧景琰没有丝毫犹豫:“朕知道那里!朕带你去取!凌云,你守在这里,寸步不离太子!没有朕和宸贵妃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太子,饮食药物一律经你亲手检验!”
“臣遵旨!”凌云抱拳领命,如同磐石般立在太子榻前。
萧景琰拉起沈清辞的手,两人快步离开东宫,朝着位于皇宫西北角的冰窖药库疾行。夜色深沉,宫灯在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冰窖药库入口处,守卫的禁军见皇帝亲至,连忙跪地行礼。萧景琰挥退众人,只留下最核心的两名掌管钥匙和机关的内侍。
深入地下,寒气逼人。穿过层层厚重的铁门和布满冰霜的甬道,终于来到了最深处的那间密室门前。门是厚重的玄铁打造,上面雕刻着繁复的龙纹,中央有一个奇特的锁孔。
“你们守在门外。”萧景琰对那两名内侍吩咐道,随即从贴身的锦囊中取出一枚形状古怪、似玉非玉的钥匙。
他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伴随着一阵沉闷的机括声响,玄铁门缓缓向内开启。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寒冷,反而有一股奇异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密室不大,四壁都是特殊的石材,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中间有几个玉质的架子,上面摆放着寥寥数个密封的玉盒,每一个都贴着封条,标注着名称。
萧景琰根据记忆,很快找到了那个标记着“赤阳参王”的玉盒。就在他伸手欲取时,沈清辞却忽然拉住了他。
“陛下,等等!”她眉头紧蹙,敏锐的目光扫过地面和玉架,“这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极轻微的脆响,似是萧景琰脚下踩中了某块略微松动的石板!
“小心!”
萧景琰反应极快,猛地将沈清辞往自己怀里一拉,同时足下发力,向后急退!
然而,已经晚了!
“轰隆!!”
头顶上方传来巨响,一道沉重的、布满尖锐铁刺的铸铁闸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落下,瞬间封死了他们进来的入口!几乎是同时,他们脚下的地面猛地一颤,原本平整的石板地竟从中裂开一道缝隙,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下方传来,伴随着机括转动的声音!
“抓住我!”萧景琰暴喝一声,一手紧紧抱住沈清辞,另一手试图抓住旁边的玉架。
但那玉架竟也随着地面的倾斜而滑动!脚下裂缝越来越大,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隐隐传来的水流声!这密室之下,竟然是中空的,连通着地下暗河!
“陛下!娘娘!”门外传来内侍惊恐的呼喊和拍打铁门的声音,但那玄铁闸门厚重无比,纹丝不动。
“别管我们!快去叫人!找凌云!”萧景琰朝着门外大吼,同时与沈清辞一起,随着倾斜的地面和滑动的玉架,无可挽回地向着那裂缝深渊滑落!
混乱中,萧景琰竭尽全力将沈清辞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脊背承受了大部分与玉架和墙壁的碰撞。但还是……
“噗通!”
冰冷刺骨的地下水瞬间淹没了两人。湍急的暗流裹挟着他们,冲向未知的黑暗深处。萧景琰死死抱住沈清辞,拼命挣扎着想稳住身形,但水流的力量太大,无数尖锐的岩石擦过他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似乎平缓了一些,萧景琰瞅准机会,奋力抓住一块凸出的岩石,另一只手紧紧揽着几乎窒息的沈清辞,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拖上了一处相对干燥的、靠近水面的石台。
两人瘫倒在冰冷的石台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萧景琰急促地喘息着,背部和手臂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他顾不上自己,急忙查看沈清辞的情况。
“清辞!清辞!你怎么样?”他拍打着她的脸颊,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
沈清辞咳出几口呛入的河水,缓缓睁开眼,适应着眼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陛…陛下…我没事…”她声音虚弱,但意识清醒,“您呢?您受伤了?”
“朕无碍。”萧景琰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周身无处不在的疼痛,尤其是左臂,一动便是钻心的疼,怕是伤到了骨头。他摸索着身边,发现那个装着“赤阳参王”的玉盒竟还被他紧紧抓在手中,玉盒密封极好,并未进水。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试图站起来观察四周,却发现这里似乎是一处封闭的地下洞穴,除了他们来时的那条暗河,再无其他出路。头顶很高,隐约能看到一些微光,但岩壁光滑,根本无法攀爬。唯一的入口被水淹没,不知通向何方。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萧景琰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带着回音。
沈清辞也挣扎着坐起身,借着从头顶石缝透下的极其微弱的、不知是月光还是晨曦的光线,摸索着检查萧景琰的伤势。当她触碰到他明显不自然弯曲的左臂和背后那一道道被岩石划破、仍在渗血的伤口时,心头猛地一揪。
“陛下,您的胳膊…”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一点小伤,不碍事。”萧景琰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安慰她,但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出卖了他。
沈清辞不再多言,撕下自己内裙相对干净的布料,用随身携带的、用油纸包着幸而未湿的金疮药,仔细为他清理背部的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为他固定脱臼的左臂。过程中,萧景琰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处理完伤口,两人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唯一的希望就是外面的救援,但谁也不知道凌云需要多久才能找到这里,而太子…允翊还能等多久?
时间一点点流逝,洞穴内又冷又潮,两人的衣衫未干,寒意刺骨。沈清辞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萧景琰察觉到了,毫不犹豫地伸出未受伤的右臂,将她紧紧揽入自己怀中,用体温温暖她。
“冷吗?”他低声问,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靠在他温热而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沈清辞心中的恐惧和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些许。她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将脸埋在他胸口,闷声道:“陛下,臣妾怕…怕允翊等不了…”
“不会的。”萧景琰的手臂收紧,声音低沉而坚定,“允翊那孩子,福大命大,一定能撑过去。凌云很快就能找到我们。”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责,“是朕不好,竟未察觉药库中被人动了手脚…”
“这不怪陛下。”沈清辞抬起头,在微光中看着他模糊的轮廓,“是那些人…处心积虑。墨文远警告过,危机藏在宫阙深处…是我们低估了他们。”
提到墨文远的警告,两人都陷入了沉默。那个隐藏在宫中的“月”,那个可能在笑颜下藏着利刃的“信任之人”,究竟是谁?此次陷阱,是否就是其所为?
“清辞,”良久,萧景琰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若…若我们此次真的难逃此劫,你可有后悔入宫?后悔…留在朕的身边?”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清辞微微一怔,随即毫不犹豫地摇头:“臣妾从未后悔。”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能陪伴在陛下身边,能与陛下共同面对这些风雨,是臣妾此生之幸。即便此刻就此长眠,臣妾亦无憾。”
黑暗中,萧景琰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随即,他收紧了怀抱,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
“朕亦然。”他的声音沙哑,蕴含着深沉如海的情感,“清辞,或许朕从未真正告诉过你…自你出现在朕的生命中,这冰冷的皇宫才有了温度,朕才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而非仅仅是一个皇帝。朕不能没有你。”
这番近乎告白的话语,让沈清辞瞬间湿了眼眶。她一直知道他对自己的情意,却从未听他如此直白地倾诉。
“陛下…”她哽咽着,伸手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臣妾…亦是如此。在遇见陛下之前,清辞的生命里只有仇恨与黑暗,是陛下…给了清辞光明和活下去的意义。”
两颗在权力阴谋中挣扎浮沉、早已包裹厚厚硬壳的心,在这与世隔绝的绝境中,终于毫无保留地向彼此敞开。
“等出去后,”萧景琰捧起她的脸,指尖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郑重承诺,“朕要正式册封你为后,与你共享这万里江山,再不让任何人伤害你分毫。”
“臣妾不在乎后位,”沈清辞凝望着他,眼中泪光闪烁,却带着幸福的笑意,“只愿能与陛下,与允翊,平安相守,便是此生最大心愿。”
就在这温情脉脉的时刻,萧景琰耳廓微动,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响从暗河方向传来。
“嘘…”他示意沈清辞噤声,凝神细听。
那声音越来越近,是划水声!还有隐隐的呼唤!
“陛下!”
“娘娘!你们在吗?”
是凌云的声音!
“凌云!我们在这里!”萧景琰立刻高声回应,心中涌起绝处逢生的狂喜。
不多时,几盏灯笼的光亮出现在水道尽头,凌云带着几名精通水性的影卫,驾着小舟寻了过来。
“陛下!娘娘!”凌云见到二人虽然狼狈,但性命无虞,大大松了口气,“臣等寻遍了可能连通的地下河道,总算找到您们了!太子殿下情况危急,我们必须立刻回去!”
萧景琰和沈清辞在影卫的搀扶下登上小舟。沈清辞紧紧抱着那个装着赤阳参王的玉盒,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
小舟沿着复杂的地下河道快速前行,凌云简要禀报了他们坠入陷阱后的事情。他接到内侍报信后,立刻调集人手,一方面封锁消息,稳定东宫;另一方面派人搜寻冰窖药库所有可能的出口和地下构造图,最终判断他们可能被冲入了连通护城河的地下暗河体系,这才沿河搜寻而来。
“可查到是何人做的手脚?”萧景琰面色阴沉地问。
凌云摇头:“机关设计极为精巧,触发点隐藏在那块松动石板之下,且是延时触发,难以追溯。看守药库的内侍已被控制,正在严加审讯,但目前尚未发现明显疑点。”
萧景琰与沈清辞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那个“月”,隐藏得太深了。
当小舟终于从一处隐蔽的出水口驶出,重见天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们来不及更换湿衣,带着赤阳参王,急匆匆赶回东宫。
东宫气氛依旧凝重。沈清辞一刻不停,立刻与太医正一同,以赤阳参王和九死还魂草为主药,辅以其他珍稀药材,开始配制解药。
萧景琰守在外面,坐立难安,左臂的剧痛和背后的伤口仿佛都已感觉不到,他的心完全系于内室那个幼小的生命和那个正在全力救人的女子身上。
几个时辰后,内室的门终于打开。沈清辞一脸疲惫地走出来,脸色苍白,但眼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陛下,”她声音沙哑,“药…喂下去了。允翊的脉象…暂时稳定住了。”
萧景琰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他快步上前,不顾众人目光,紧紧握住了沈清辞冰凉的手。“辛苦你了。”
就在这时,一名影卫匆匆走来,在凌云耳边低语几句。凌云脸色微变,上前禀报:“陛下,刚收到密报,有人在城南的墨家祠堂附近,发现了疑似镜中人…也就是宇文玥的踪迹。他似乎在…布置着什么。”
萧景琰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明日,便是约定之期。陷阱已破,解药已成,而布下陷阱、险些害死他至亲至爱之人的幕后黑手,也该浮出水面了。
他轻轻揽住沈清辞的肩膀,目光投向宫墙之外,声音冰冷而坚定:
“准备一下,明日,朕与你同去墨家祠堂,会一会这位前朝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