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舟病倒的这几日,京城仿佛也进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期。
坤宁宫内,沈清辞在萧景琰无微不至的照料和太医署的精心调理下,虽然依旧虚弱,但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偶尔能睁开眼,说上几句话,让萧景琰和前来探望的墨云舟、楚晚莹等人欣喜不已。
东宫那边,萧允翊也在静养,据说性子沉静了许多,每日除了服药,便是读书,仿佛脱胎换骨。
然而,墨云舟心中那丝因噩梦而产生的不安,却并未随着身体的康复而消散,反而如同水底的暗礁,在平静的表面下,愈发清晰。
他开始频繁地梦见那口京西的寒潭。
梦境不再是模糊的呼唤,而是变得越来越具体、越来越真实。
他仿佛能“看”到那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潭水,能“感受”到那刺骨锥心的寒意,甚至能“听”到从那潭水最深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古老而晦涩的低语。
那低语并非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蕴含着复杂信息的能量波动。它反复提及几个关键的词语:“源钥”、“契约”、“守望者”、“囚笼”、“苏醒”……
这一夜,梦境尤为清晰。
墨云舟感觉自己仿佛灵魂出窍,悬浮在寒潭之上。潭水不再是静止的,而是在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是极致的黑暗,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持有……源钥……者……”
那古老的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聆听……我的……声音……”
墨云舟想要抗拒,却发现自己在这梦境中毫无力量可言。
“我……乃此界……最后的……守望之灵……被囚于此……无尽岁月……”
“源钥……是钥匙……亦是……希望……”
“契约……尚未……完成……你需要……我的……知识……我需要……你的……帮助……”
“来……寒潭……完成……契约……否则……囚笼将破……灾厄……降临……”
随着最后一句充满威胁与诱惑的话语,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从漩涡中心传来,墨云舟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被撕扯进去!
“不!”
他猛地从榻上坐起,大汗淋漓,心脏狂跳不止,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潭底低语的余音。
“云舟!”楚晚莹被他惊醒,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模样,连忙点亮烛火,担忧地握住他的手,“又做噩梦了?还是那个寒潭?”
墨云舟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接过楚晚莹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才勉强平复下剧烈的心跳。他看向妻子,眼中充满了凝重与困惑:“晚莹,这次……不一样。那潭底的东西,它在跟我说话!它自称是什么‘守望之灵’,被囚禁在那里,说‘源钥’——就是‘玄机匣’——是钥匙,要我去寒潭完成什么‘契约’,否则就会有灾厄降临!”
楚晚莹听得脸色发白:“守望之灵?契约?这……这听起来太危险了!谁知道那下面到底是什么怪物?佩德罗他们弄出来的邪物都那么难缠,这沉睡在潭底的,恐怕更加可怕!我们不能去!”
墨云舟沉默了片刻,抚摸着怀中依旧平静的“玄机匣”,缓缓道:“它提到了‘守望者’,这与‘观测塔’塔灵提到的称呼一致。或许……它真的与那些上古的‘守望者’有关?而且,它声称拥有‘知识’……”
“即便如此,也不能轻易涉险!”楚晚莹急道,“谁知道它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个陷阱呢?你忘了韩将军是怎么……”
提到韩世雄,两人都是一阵沉默。韩世雄的牺牲,是横在所有人心头的一根刺。
“我知道危险。”墨云舟握住楚晚莹的手,目光深邃,“但晚莹,你有没有想过,佩德罗他们为何对‘玄机匣’如此执着?那附身太子的邪物又为何称其为‘源钥’?这匣子,绝不仅仅是储存知识的容器那么简单。那潭底的存在,或许能告诉我们更多关于它的真相。而且……它提到了‘灾厄’,我担心,若置之不理,恐生更大的祸端。”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娘娘虽已脱险,但身体根基受损,需要罕见的天材地宝才能彻底恢复。那‘守望之灵’若真有上古知识,或许知道何处能寻得这等宝物。”
楚晚莹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一旦认准了事情,便不会轻易回头。她叹了口气,将担忧压在心底,轻声道:“你若执意要去,我拦不住你。但答应我,一定要做好万全准备,绝不能孤身犯险!至少……要告知陛下,让凌云大人派得力人手随行。”
墨云舟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此事关系重大,需得陛下首肯。”
……
翌日,养心殿。
萧景琰听闻墨云舟的叙述后,眉头紧锁,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殿内只有他、墨云舟以及被紧急召来的凌云。
“潭底低语?守望之灵?契约?”萧景琰重复着这几个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云舟,你确定这不是心神耗损后的幻觉?或者是那邪物残留的影响?”
墨云舟神色肃然:“陛下,臣起初也以为是幻觉。但梦境一次比一次清晰,传递的信息也一次比一次完整,并且与臣从‘玄机匣’和‘观测塔’中获得的知识碎片能够相互印证。臣认为,这绝非空穴来风。那潭底的存在,很可能真的与上古‘守望者’有关。”
凌云沉声道:“陛下,京西寒潭历来诡异,前朝便有诸多怪谈记载。若其中真沉睡着某种古老存在,其实力恐怕深不可测。靖国公若贸然前往,风险极大。”
“臣知道风险。”墨云舟道,“但臣以为,此事不得不察。其一,若那‘守望之灵’所言为真,其掌握的知识或许对我大靖应对未来危机至关重要。其二,它提及‘囚笼将破,灾厄降临’,我们不能不防。其三,皇后娘娘凤体需要罕见灵药,或许它能提供线索。”
他看向萧景琰,语气诚恳:“陛下,臣并非要立刻与之接触。臣请求,先由凌云大人派精锐好手,对寒潭周边进行更严密的监控和探查,摸清情况。同时,臣需要时间进一步熟悉‘玄机匣’,提升自保之力。待准备充分,再考虑是否与之‘对话’。”
萧景琰看着墨云舟那沉稳而坚定的目光,知道他不是一时冲动。他沉吟良久,权衡着其中的利弊与风险。
最终,他做出了决断:“准!凌云,加派皇城司最顶尖的侦测与潜伏高手,封锁寒潭周边五里范围,设置观测点,记录一切异常动静,但绝不可靠近寒潭,更不可与之发生冲突!有任何发现,立刻回报!”
“臣遵旨!”凌云领命。
“云舟,”萧景琰又看向墨云舟,“你专心研习‘玄机匣’,务必确保自身安全。需要任何资源,尽管开口。在与那潭底存在接触之前,必须经过朕的同意!”
“臣,明白!”墨云舟躬身应道。
离开养心殿,墨云舟抬头望向京西的方向,目光深邃。他知道,一段更加未知、更加危险的旅程,或许即将开始。那口沉寂了无数岁月的寒潭,以及其中沉睡的存在,必将搅动更大的风云。
而在他看不见的寒潭深处,那点如同心脏搏动般的意识波动,在发出低语之后,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一些。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巨兽,终于等来了它期待的访客,正缓缓睁开那双窥视命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