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4月底,朋朗,新一军新38师112团指挥所。
朋朗激战的硝烟尚未散尽,新的命令便已如同战鼓般擂响。团长张震岳上校站在刚刚建立的团指挥所内,地图上,一个用红笔醒目圈出的等高线数字——3269,刺痛着他的眼睛。这是位于朋朗以南约五公里处的一座高地,海拔并非极高,但其位置险要,犹如一把抵在腊戌东北方向咽喉的尖刀,直接俯瞰着通往城区的最后一段开阔地。情报显示,日军一个精锐加强中队,可能配属了重机枪和步兵炮,正依托3269高地的陡峭山势和天然岩洞,疯狂构筑工事,企图将此地变成阻挡中国军队最后步伐的血肉磨盘。
“3269高地,必须拿下!”张震岳的声音因连日征战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环视着脸上写满疲惫却眼神依旧锐利的营连长们,“拿下它,腊戌城东北方向就再无屏障,我们的炮火可以直接威胁城区!鬼子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这必然是一场恶仗、硬仗!”
他深吸一口气,下达作战决心:
“一营,在朋朗伤亡最重,作为团预备队,负责后勤警戒和随时支援。”
“二营,为主攻营,配属团属迫击炮连主力、工兵一个排,从3269高地北坡实施正面强攻!”
“三营,为预备队,负责清扫高地西侧相连山脊的日军警戒阵地,并伺机迂回至高地侧后,牵制敌军!”
“师部已答应,战斗打响后,师属山炮营将提供火力支援!集团军直属的远程火炮也会视情况覆盖敌军可能的增援路线和后方指挥所!”
“各部队抓紧时间休整补充,尤其是弹药和攻坚器材!明日拂晓,发起攻击!”
命令下达,112团这部战争机器再次隆隆启动。疲惫的士兵们默默检查着手中的钢枪,工兵们清点着炸药和爆破筒,卫生兵准备着更多的急救包。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的压抑与决然。
拂晓时分,天色微明,群山笼罩在薄雾之中。随着三发红色信号弹升空,新30师师属山炮营率先发出了怒吼!炮弹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砸在3269高地北坡日军阵地上,炸起团团火光和浓烟。
炮火准备持续了约二十分钟,开始向山顶延伸。二营营长赵大河猛地一挥手臂:“冲锋!”
“杀啊!”二营的官兵们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进攻出发阵地跃出,沿着陡峭的北坡,向3269高地发起了勇猛的仰攻。
部队最初的推进带着一股锐气,炮击的烟尘尚未散去,士兵们便以敏捷的散兵线突破了外围稀疏的铁丝网,工兵也用爆破筒在雷区中开辟了狭窄的通道。一切似乎都过于顺利。
然而,当先头连的士兵们气喘吁吁地攀爬到半山腰,真正踏入日军主防御地带时,整座山头仿佛瞬间苏醒,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死亡的威胁是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的。
就在队伍正前方一片看似无害的乱石堆后,一挺精心伪装的九二式重机枪突然发出了沉闷而持续的“咯哒咯哒”声,7.7毫米子弹如同一条致命的毒蛇,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班扫倒大半。
几乎同时,左侧反斜面的岩缝中,至少两挺九九式轻机枪以其特有的、更为急促的“哒哒哒”点射声加入合唱,炽热的弹雨居高临下,覆盖了试图向左侧土坎机动寻求掩护的士兵。
右侧山坡的密林深处,则响起了三八式步枪特有的、清脆而精准的“啪勾”声。日军神枪手专挑手持指挥旗的班长、军官或者机枪手进行狙杀。一名正在架设轻机枪的副射手头部中弹,一声不吭地栽倒在枪架上。
更令人窒息的是来自头顶的打击。日军的掷弹筒(八九式重掷弹筒)从无法直视的后方阵地发射,发出“咚—咚—”如同擂鼓般的闷响,紧接着,小小的榴弹便带着令人心悸的尖啸落在冲锋队形中“轰然”炸开。偶尔还夹杂着几发迫击炮弹更沉重的爆炸声。
顷刻之间,整片进攻斜面被一张由不同层级、不同方向火力编织成的死亡之网彻底笼罩。 子弹打得士兵们抬不起头,泥土和碎石溅在他们脸上。炮弹爆炸产生的黑色烟柱不断在人群中腾起,锋利的破片呼啸四射,无情地撕裂肉体。鲜血很快染红了山坡上的泥土,伤员的哀嚎与激烈的枪炮声交织。
“营长!冲不上去!鬼子火力太猛了!”冲在最前面的五连长对着步话机嘶吼,声音被爆炸声淹没大半。
“找掩护!火力组,压制左前方那个岩石后面的机枪巢!”
“火箭筒!快!敲掉右翼那个地堡!”
二营的攻势瞬间被遏制在半山腰。士兵们被迫匍匐在弹坑里、岩石后,根本无法抬头。第一次营级规模的冲锋,在日军严密而凶狠的火力下,付出了惨重代价,被迫停滞不前。山坡上留下了数十具阵亡将士的遗体。
初战严重受挫,赵大河营长眼睛布满血丝,趴在前沿掩体后,用望远镜死死盯着硝烟弥漫的山坡。他深知,面对如此地形和敌军的严密布防,蛮干只是送死。
“停止大规模冲锋!各连以排、班为单位,分散隐蔽,用精确火力与敌对峙,消耗敌人,寻找其火力死角!”他果断下令,同时紧急呼叫团属迫击炮和后方炮兵,要求对新发现的日军火力点进行更精准的打击。
与此同时,张震岳团长在团指挥所也接到了攻击受挫的报告。他并未过多指责,而是立刻派出了团里最富经验的老兵组成的侦察小组。“给我摸上去,像钉子一样钉在鬼子阵地前,看清楚他们每一个火力点的位置、射界,特别是寻找结合部和薄弱环节!”
这些112团精心挑选出的侦察兵,此刻成为了全团最敏锐的耳目和最锋利的尖刀。他们利用己方炮火准备时激起的漫天尘土和硝烟作为掩护,在弹坑与岩石的阴影间悄无声息地移动。
他们的动作极其谨慎,每一次匍匐前进都紧贴着地面,军装被岩石和荆棘划破,皮肤上沾满了混合着火药味的泥土。他们用远超常人的耐心和毅力,一寸一寸地向上渗透,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
他们的耳朵在炮火的间隙中,捕捉着决定生死的信息。 他们屏息倾听,分辨着不同机枪的射击声——九二式重机枪持续射击后必然有的短暂换弹停顿,歪把子轻机枪那独特的弹斗供弹时可能发生的卡涩瞬间。他们甚至在心里默数着某个火力点两次点射之间的间隔秒数。
抵近到极致时,他们甚至能窥见敌阵的细节。 透过望远镜或炮队镜,他们清晰地记录下:北坡正面和山脊线上,星罗棋布着覆盖着新鲜树枝和泥土的暗堡,这些工事构建巧妙,射界开阔,火力可以相互支援,几乎没有任何射击死角。交通壕连接着各个阵地,偶尔能看到戴着钢盔的日军士兵在壕沟内快速移动。
然而,在经过大半天近乎残酷的观察和潜行后,他们的目光最终聚焦在了高地东北侧。那里有一片因山势陡峭、岩石突兀且植被异常茂密的地带。由于地形险峻,难以攀爬,且茂密的树木和嶙峋的怪石严重阻碍了射击视界,日军在此处的防御明显松懈。
他们只观察到一条断续的、挖掘深度很浅的战壕,以及少数几个游动的警戒哨兵,远不如主阵地那般戒备森严、火力密集。这个发现,让侦察兵们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获至宝的神情——他们找到了这把坚固铁锁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纹。
得到侦察情报,张震岳与赵大河等人紧急商议,决定改变战术,采取“正面继续加压,奇兵侧翼突袭”的策略。
正面(二营主力): 继续对北坡和山脊线保持强大压力,进行不间断的火力袭击和小股部队战术佯攻,牢牢吸引日军主力注意力。 奇兵: 从二营和三营中挑选出约一个加强排的精锐官兵,由连长孙浩指挥。他们携带绳索、轻武器、充足的手榴弹和爆破器材,利用黄昏和夜色的掩护,从东北侧那片陡坡进行极其艰难危险的攀爬,秘密渗透至日军主阵地侧翼,发起致命一击!
炮兵: 全力支援正面作战,并在突击队到位发出信号后,对日军主峰核心阵地进行最后一轮猛烈炮击,掩护其突袭。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攀爬陡峭岩壁本身九死一生,一旦暴露,突击队将全军覆没。但这也是打破僵局、减少正面伤亡的唯一希望。
夜幕降临,孙浩带领的突击队,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运动至3269高地东北侧峭壁之下。他们利用绳索和岩缝,开始了近乎垂直的攀爬。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碎石滑落的声音都让人心惊胆战。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军装。经过数小时惊心动魄的艰难攀登,突击队奇迹般地成功登顶,并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峭壁顶端的日军警戒哨。
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三发绿色信号弹从3269高地东北侧升起——孙浩突击队就位!
“炮兵!集中所有火力,覆盖主峰日军指挥所、重机枪巢、炮兵观测点!急促射!”张震岳在团指挥所对着电台大吼。
早已等待多时的师属山炮和团属迫击炮,将剩余的炮弹如同泼水般倾泻在日军主峰阵地上!爆炸的火光将半个天空映红,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炮火打得晕头转向,通信中断,指挥陷入混乱。
炮火尚未完全停歇,孙浩的突击队便从日军侧翼的薄弱处发起了迅猛的突击!冲锋枪喷射出愤怒的火舌,手榴弹雨点般落入日军的战壕和工事。日军完全没料到侧后会杀出中国军队,瞬间陷入极大的混乱和恐慌,许多火力点失去了指挥,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
“司号员!吹冲锋号!全团冲锋!”赵大河营长看到信号,听到侧后传来的激烈枪声,知道时机已到,声嘶力竭地呐喊!
嘹亮激昂的冲锋号响彻山谷!一直被压制在半山腰的二营主力,以及负责助攻的三营部队,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杀啊!”所有能站起来的士兵,都向着山顶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总攻!
侧后骤然响起的猛烈枪声和喊杀声,如同致命的一击,彻底打碎了日军的防御体系。指挥官声嘶力竭的吼叫被淹没在混乱的声浪中,电话线早已被炸断,传令兵有去无回,指挥系统瞬间瘫痪。
前沿阵地的日军士兵惊恐地发现,子弹从意想不到的后方和侧翼射来。坚守在正面战壕里的机枪手,刚刚对着山坡下打完一个点射,就被来自山脊线的冷枪击毙。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包围された!”(我们被包围了!)的绝望呼喊在战壕里此起彼伏。士气顷刻间土崩瓦解,许多士兵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后张望,寻找退路,战斗队形自行溃散。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和迟疑中,正面久攻不下的中国军队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战机。“敌人乱了!冲啊!”指挥员一声令下,嘹亮的冲锋号响彻山谷。所有压抑的怒火与牺牲在这一刻完全爆发,官兵们如同决堤的潮水,以不可阻挡之势涌上山坡,迅速撕裂了已经动摇的日军防线。
战斗迅速演变为山顶平台的惨烈近身搏杀。冲上山顶的中国士兵,与残余的、来不及撤退或负隅顽抗的日军绞杀在一起。刺刀的碰撞声、枪托砸碎骨头的闷响、垂死的哀嚎与愤怒的吼叫混杂在一起。
一名中国老兵用步枪格开突刺而来的日军军曹的指挥刀,顺势一枪托砸在对方脸上,不等对方倒下,锋利的刺刀已经捅进了他的胸膛。不远处,司号员小陈来不及装弹,握着手中的驳壳枪,与一个扑上来的日军士兵扭打在一起,最终用牙齿咬碎了对方的喉管。
整个山顶变成了血腥的角斗场,每一块岩石,每一段残存的战壕都在进行着生死搏斗。直到最后一名抵抗的日军被数把刺刀同时刺穿,拼杀声才逐渐平息下来。硝烟与血腥味混合的空气中,只剩下中国士兵们疲惫而沉重的喘息声,以及伤兵们压抑的呻吟。
战斗持续到天色大亮。3269高地上的枪声和爆炸声逐渐由密集转向稀疏,最终归于沉寂。负隅顽抗的日军大部被歼灭在山顶阵地和坑道内,少数残敌沿着南坡仓皇逃向腊戌城区。
一面布满硝烟和弹孔的青天白日旗,在被炮火犁过无数遍、浸透鲜血的3269高地主峰上,缓缓升起,在晨风中顽强地舒展开来。
张震岳团长在警卫的护卫下,艰难地登上山顶。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弹坑、炸毁的工事、散落的武器碎片和双方官兵交错倒卧的遗体。空气中有浓烈的硝烟味、焦糊味和血腥味。他走到一面被炸塌半边的日军土木掩体前,看着里面被火焰喷射器烧焦的残骸,沉默良久。
“统计伤亡,抢救伤员,收殓烈士……”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特别是……孙浩的突击队,还有多少人……”
参谋长低声汇报着初步战果和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112团再次以巨大的牺牲,攻克了这座至关重要的高地。
张震岳走到悬崖边,望向南方。腊戌城的轮廓在晨曦中清晰可见,仿佛触手可及。“给师部发电,”他缓缓说道,“112团……已攻克3269高地,腊戌东北最后屏障已除。我团……伤亡惨重,但……高地在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