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冬去春来。
西川,葭萌关。
与后方荆州的暗流汹涌不同,这里,在刘备的治理下,竟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那张鲁的汉中军,在被黄忠、魏延初战杀破了胆之后,便再也不敢轻易前来挑衅,只是远远地与葭萌关对峙,雷声大雨点小。
战事一缓,刘备便将他那套“仁德治天下”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
他下令开仓放粮,赈济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派遣军中医官,为乡民免费看病送药;甚至在农忙之时,还让手下的荆州士兵脱下盔甲,拿起锄头,下到田间地头,帮助百姓耕种。
荆州军的纪律更是严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别说抢百姓的东西,就是踩坏了田里一棵庄稼,都要按军法处置。
起初,当地的西川百姓还对这支“外来”的军队抱有戒心。但日子一长,他们发现,这刘皇叔的兵,非但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虎狼,反而比刘璋那些只知盘剥的官军要好上千万倍!
一时间,“刘皇叔乃是仁义之主”的歌谣,开始在葭萌关周边的村镇里传唱开来。许多百姓甚至在家中为刘备立起了长生牌位,日夜焚香祷告,盼着他能早日成为益州的新主人。
人心向背,已然初现端倪。
然而,这种平静的局面,却让一些人,开始焦躁起来。
夜,中军大帐。
帅案之后,刘备依旧在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手中的《孟德新书》,神情专注。
帐内,庞统与法正二人,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主公!”
终于,庞统忍不住了,他停下脚步,对着刘备一拱手,沉声道:“咱们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刘备缓缓抬起头,温和地问道:“士元,何出此言?”
“主公啊!”庞统的语气有些急切,“咱们打着帮刘璋抵御张鲁的旗号来到这里,如今张鲁龟缩不出,咱们就这么耗着,算怎么回事?每日里帮着百姓耕田种地,难道咱们五万大军,真是来西川当长工的吗?”
他这话虽然说得有些糙,却是在理。
一旁的法正也连忙附和道:“军师所言极是!主公,那刘璋昏聩懦弱,益州在他手中,迟早必亡。如今主公已得川中人心,正是顺天应人,取而代之的大好时机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刘备放下书卷,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孝直,士元,你二人所言,备,岂能不知?只是,那刘季玉与我乃是同宗,当初又是他开门迎我入川。如今若要反戈相向,夺其基业,于情于理,都……都说不过去啊。此等背信弃义之事,备,实不忍为之。”
看着刘备又开始犯他那“仁义”的老毛病,庞-统简直哭笑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芒。
“主公,统,这里有上、中、下三条计策,请主公定夺!”
“哦?”刘备来了兴趣,“士元请讲。”
庞统伸出一根手指:“上策:挑选我军数千精锐,星夜兼程,轻装奇袭,直取成都!刘璋暗弱,又素来不修武备,我大军从天而降,他必措手不及,一举可定!此为上策!”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中策:那白水关都督杨怀、高沛,乃刘璋心腹,也是川中名将。他二人扼守涪水关,早已对我军心怀不满,多次上书刘璋,劝他将主公遣回荆州。我军可佯装班师,称荆州有急,需东归救援,诱此二人前来送行。届时,于宴席之上,将他二人拿下,夺其兵马,占其关隘。而后,挥师西进,攻取成都。此为中策。”
最后,他伸出第三根手指,脸上带着一丝不屑:“下策:与刘璋一刀两断,班师返回荆州,再从长计议。此为下策。”
说完,他静静地看着刘备,等待着他的选择。
刘备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法正急道:“主公!兵贵神速,当用上策!”
刘备却摇了摇头,断然道:“不可!我初来乍到,根基未稳,人心未附。若行此险计,如同赌博,太过冒险,且恩信全无,此非万全之策。”
他又看向那所谓的下策,更是连连摇头:“如今大军已入川中,耗费钱粮无数,若就此退回,岂非前功尽弃,为天下人耻笑?下策,绝不可取!”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条“中策”之上。
“主公!”庞统见他犹豫,加重了语气,一针见血地说道,“如今之势,乃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主公若一味讲究小仁小义,错失良机,他日被他人所图,悔之晚矣!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刘备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眼神变幻不定。
就在这关键时刻,大帐的帘子被掀开了,陆瑁一身风尘,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刚刚巡视完营地,听到了帐内最后几句对话。
“伯父,士元先生,孝直先生。”陆瑁先是行了一礼,然后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庞统刚刚展开的地图上,那里,葭萌关、涪水关、成都,三点一线,清晰可见。
他看着地图,又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刘备,忽然开口道:“伯父,士元先生方才所言三策,瑁,以为都非上上之选。”
“哦?”庞统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子璋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刘备和法正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陆瑁身上。
陆瑁走到地图前,伸出手指,却没有指向成都,而是向北,重重地点在了葭萌关以北的另一个地方。
“汉中。”
“什么?”法正一愣。
陆瑁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深邃光芒:“伯父,士元先生,孝直先生,我们为何要急于图谋成都?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客军,是盟友。无论用上策还是中策,都免不了一个‘夺’字,一个‘叛’字。名不正,则言不顺。即便得了西川,也难免会留下话柄,让天下人诟病主公背信弃义。”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铿锵有力:“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将这出戏,演得更真一些!”
“我们现在的敌人是谁?是张鲁!全益州的官民,包括刘璋在内,都盼着我们去打张鲁!那我们就遂了他们的愿,狠狠地打!”
“我们不西进,我们北上!”陆瑁的手指,用力地敲击着地图上的汉中盆地,“我们集中全部兵力,以雷霆之势,击破杨昂,拿下阳平关,一鼓作气,夺了张鲁的汉中!”
“什么?!”
这一次,连庞统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法正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子璋,你……你没说错吧?我们放着唾手可得的西川不要,去啃汉中那块硬骨头?”
“硬骨头,才啃得有价值!”陆瑁的眼中,燃烧着兴奋的火焰,“先生们想一想,一旦我们拿下了汉中,会是怎样一个局面?”
“其一,我们师出有名!我们是应刘璋之请,为益州铲除心腹大患,此乃大功一件!刘璋不但不能怪罪我们,还得对我们感恩戴德,送钱送粮,犒赏三军!届时,全川上下的舆论,都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盛赞主公仁义无双,言出必行!”
“其二,汉中,乃是益州北面最重要的门户和屏障。得了汉中,就等于掐住了益州的脖子!进,可顺汉水而下,直取成都;退,可据险而守,俯瞰西川。我们立于不败之地,将所有的主动权,都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陆瑁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显力量,“我们替刘璋打下了汉中,这汉中,该归谁?我们若要,刘璋敢不给吗?他若不给,便是他不仁在先!我们再兴兵问罪,便是义师,而非叛军!他若给了,更好!我们便以汉中为根基,休养生息,招兵买马。届时,主公坐拥荆、汉,兵精粮足,俯瞰益州,如高屋建瓴!那刘璋昏聩,西川内部矛盾重重,不出三年,必生内乱。到那时,我们再以‘宗亲’、以‘盟主’的身份,应川中士民之请,入主成都,扫平祸乱,那便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谁,还能说出半个‘不’字?”
一番话,说得是石破天惊!
大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刘备、庞统、法正,三个人都像是第一次认识陆瑁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庞统的三条计策,无论是奇袭,还是诱杀,都还停留在“术”的层面,追求的是快速解决问题。
而陆瑁的这条计策,却是从“势”的角度出发,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要营造一个对己方最有利的战略态势!他要的不是西川,而是整个天下大势的主动权!他要的不仅是益州这块地盘,更是“仁义”这面颠扑不破的大旗!
“妙……妙啊!”
良久,庞统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拍大腿,看向陆瑁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叹与欣赏,“子璋此计,看似绕远,实则釜底抽薪,直指要害!不战而屈人之兵,杀人还要诛心!高!实在是高!”
法正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陆瑁,眼神复杂。他原本以为自己在谋略上,已是蜀中翘楚,可今日听了陆瑁这番话,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条计策的格局和深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认知。
“如此一来,我们便将刘璋,彻底置于一个进退维谷、任我拿捏的境地!”法正喃喃自语,越想越觉得心惊,“妙计,当真是绝世妙计!”
刘备看着自己这个年轻的侄儿,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他一直知道陆瑁聪慧,却没想到,他的眼光,竟已看得如此之远,如此之深。
这条计策,完美地解决了刘备心中最大的那个疙瘩——仁义。
不夺,不叛,反而先为盟友立下大功。如此一来,既得了实利,又全了名声。
“就依子璋之计!”他看着陆瑁,眼神中充满了欣慰与信任,“我们不取成都,我们先取汉中!”
“伯父,”陆瑁趁热打铁,走上前一步,对着刘备一拱手,主动请缨道,“汉中张鲁,虽非雄主,但其麾下杨昂、杨任等人,亦非庸才。阳平关更是险峻异常。此战,宜速不宜缓,宜奇不宜正。瑁,请为先锋,率一支偏师,为大军叩开汉中门户!”
“让文长陪我一起去吧!”
魏延一愣,随即大喜,猛地向前一步,单膝跪地,声如洪钟:“主公!末将愿随子璋同往!末将的刀,早就渴了!”
陆瑁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伯父,您与士元先生、孝直先生还有黄老将军,坐镇葭萌关,统领主力,此乃我军之根本,绝不可轻动。葭萌关,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
“我与文长,只需二万精兵足矣!我们绕小道奇袭,目标不是强攻阳平关,而是……”陆瑁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画了一个圈,“断其粮道,乱其军心,逼其出战!只要张鲁的野战主力一败,汉中,便是我囊中之物!”
看着陆瑁那副自信满满、运筹帷幄的模样,听着他那条理清晰、环环相扣的作战计划,刘备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白衣渡江、决胜千里的周公瑾的影子。
“好!”刘备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便给你二万精兵!命文长为副将,听你调遣!此战,我等便在葭萌关,静候你的佳音!”
“瑁,定不负伯父所托!”